甄宓正在坊中指挥工人将新印好的书装订、打包,见卑湛匆匆进来,脸色不太好,多少有些意外。 听了卑湛为邢颙送行的经过,尤其是刘和的警告,甄宓也皱了皱眉。 卞夫人让人送回她寄存在尚食的酒,她还以为是卞夫人避嫌。从刘和的表现来看,这恐怕是来自天子的不满。 连刘和都知道,那就是不是秘密了。 甄宓想了想,取了两册新印好的书,出了门。 来到行在,甄宓没有去大营请见,却来到了大营南侧的小河边。据她所知,清晨时,天子常在河边散步走马,除了马贵人与几个散骑、女骑之外,随从不多,比较清静。 果不其然,一到河边,她就被女骑拦住了。 说明身份和来意,甄宓被带到了刘协面前。 刘协歪着头,打量了甄宓两眼。 一段时间没见,甄宓更漂亮了。不仅五官精致,眉眼生动,身材也长高了一截,越发窈窕。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脸上自信的光芒,以及腰包鼓鼓带来的从容。 “听说印坊最近很忙,你怎么有空来见驾?”
“刚刚印出了一部启蒙教材,特送来请陛下过目。”
甄宓说着,恭恭敬敬地送上两册书。 刘协接过,随手翻了翻,又递了一册给马云禄。 书不厚,也就二三十页纸,千来字的篇幅。四个一句,有点像《诗经》,没什么生僻字,说的也是家常事,倒也是朗朗上口。 “我觉得蛮好。云禄,你觉得呢?”
马云禄附和道:“臣也觉得不错,就算是没一点基础,每天读上一遍,半年后也能认全了。这就是那个卑文休编撰的吗?”
“正是。”
甄宓含笑道:“文章虽简单,编起来却着实麻烦,改了十几遍,都快将他逼疯了。话虽如此,问题恐怕还是不少,只能先试行一段时间,然后再修改。”
“本来就是如此,哪有一次就能尽善尽美的。”
刘协晃了晃手里的书。“你是怕有人诟病,先到我这儿来报个备吧?万一有人指责,你好让我做挡箭的盾牌。”
甄宓掩唇而笑。“陛下英明,臣的一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陛下识破了。”
“你还算是诚实。”
刘协笑道:“放心去做吧,有什么批评,我帮你撑腰。”
“有陛下撑腰,臣的胆气就壮了。”
甄宓笑得更开心。 “那你是不是也送两壶中山冬酿给我?”
“陛下若是不嫌弃,臣回头就将所有的中山冬酿都送到行在去,一滴也不留。印坊建得小了,这两天被各种材料堆得满满的。臣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哪里还有地方放这些酒。”
“这么大方?”
“倒不是大方,而是没用了。臣之前寄存在尚食,是担心有冀北人来行在时心情不佳,见驾前喝上一口家乡美酒,稍解其思乡之情,才能从容见驾。如今冀北已然收复,再有人来见驾也是喜色溢于言表,不必饮酒了。”
刘协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知道甄宓是狡辩,却不得不承认甄宓狡辩得合情合理。好在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既然甄宓认错,也就没必要再追究了。 他只是想敲打一下甄宓,让她不要做得太露骨,并不是要打压甄宓。 收复冀州之际,他需要甄宓这个冀州人来主持对冀州的教化,以示朝廷对冀州并无成见,并吸引愿意为朝廷交力的人入朝。 比如卑湛,比如邢颙。 就这两个人而言,甄宓寄存在尚食的中山冬酿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的。 得到了天子的认可,甄宓如释重负,又汇报了一些近况,这才告辞。 看着甄宓走远,马云禄轻声说道:“陛下,难怪唐夫人欣赏她,的确是女中豪杰。既有冀州人的大气,又有女子的精明。”
“只是精明写在脸上。”
刘协淡淡地说道,目光盯着倒映垂柳的河水。 马云禄很诧异,妙目微闪。“陛下是说……她城府不足?”
“不仅仅是城府的事。”
刘协收回目光,笑道:“她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却有士族身份。她聪明,外貌又出众,能力很强,对自己的期许更高。成功对她来说过于容易,一旦受挫,她就会是另外一个模样,让你很难相信。”
马云禄眨眨眼睛。“就像袁本初?”
刘协思索片刻,觉得马云禄这个比喻很贴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甄宓的确和袁绍有点像,只能走顺风船,不能打逆风仗。他们的成功来得太容易,一旦失去,心态也最容易崩。 唐夫人慧眼识人,看出甄宓的长处,却没有看到甄宓的短处。 她可能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坚韧。 “她确实很顺。”
马云禄有些羡慕地说道:“但她的能力也的确出众。这才用了几个月,冀州印坊就搞得有声有色,毫不逊色于豫州印坊。”
刘协转头看看马云禄。“你这是静极思动了么?”
马云禄微微一笑。“陛下英明,的确有一些。”
“大可不必。虽说禁军暂时没什么作战任务,主要是押阵,你却不能闲着。”
马云禄的眼睛顿时亮了。“那臣该做什么?”
“如果我西征,你应该会跟着吧?”
“如果陛下不嫌弃,臣一定是要跟着的。”
“我之前和蒋干说要十年左右,可是现在看来,也许用不了十年。在西征之前,有些事,你是不是先完成了?要不然西征打下的万里江山,只能交给别人的孩子,和你的孩子没什么有关系,你能甘心?”
马云禄恍然大悟,随即脸色泛红,低了头,轻声说道:“这……可不是臣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
刘协沉吟道:“说起来,或许该请太医们诊诊脉了。当初荀贵人随驾,不到一年就有了。伏皇后随驾,也是没多久就久了。进驻长安之后,你们几个却迟迟没有动静,着实不太正常。”
马云禄撇了撇嘴。“才不是呢,当初荀贵人怀孕,可是得陛下专宠。后来伏皇后随驾,也是备受优待,侍寢次数数倍于其他人。如今陛下天天忙于政务,我们一个月才等来一两次侍寢,哪有那么容易受孕。”
刘协一愣。“是这样吗?”
嘴上说着,心里却已经信了三分。这段时间他的确很忙,政务缠身,每天都睡得很迟,颇有点前世996的感觉,对男女之事的确不是很上心。 马云禄撅起了嘴。“臣岂敢欺君。陛下,恕臣冒昧,尚书台还是必要的。就算陛下精力过人,能应付得了这么多政务,后世之君又如何承受?过犹不及,只怕惰政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