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排的一品大臣甚至两眼一翻直接昏死。奚桓嫌恶地看了一眼,眼底除了强烈的阴笑,还有另一种焦急的等待。满头银发的姬修惋惜地看着四周瑟瑟发抖的同僚,又看看奚桓,脸色更加凝重,不停紧搓着双手,等待帝王发话,想象着他会怎么处理。奚桓用手指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铮铮作响,即使在为数不少的求饶声中,也显得那般清澈。突然,他向随在身侧的太监努了努嘴。那太监得了指示,飞也似地从侧面台阶跑下殿台,径直冲紧闭的檀木殿门跑了过去。“嘎吱——”两扇厚实的殿门轰然大开。殿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出去。那是一副怪异的画面。外面的天已经露出鱼肚白,两个小宫女从笔直的殿廊边走过,明亮无比的宫灯开始一盏盏熄灭,好像有一种希冀在这瞬间突然破灭。殿内的声音开始变小,直到安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殿外数十丈长的入朝通道上。可是,那里除了姿如松、面如铁的禁卫,再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人或事。该来了吧!奚桓泛着英野气息的浓眉深锁在一起,也许是因为紧张或者别的什么,他饱含力量地站起身,仿佛正战胜了什么一般,散开的十指紧紧握成了拳头。“圣上,您在等什么?”
先前跑去开门的太监忍不住悄声问。“该来的总会来的!”
奚桓盯着通道入口,一动不动。那话根本就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殿下的姬修也紧张起来,因为他很清楚圣上在等什么。入主政事三十几年,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沉不住气。‘嗒嗒嗒——’是信使特制的靴子踩在青花石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慌张、沉重、恐惧与失落都在这脚步声中一一体现。所有人都看清这个跑得飞快的人影!是八百里加急!心儿瞬间悬在噪门儿口。“报——”老远地,信使就声大无比地叫嚷,双手高举着以蜡封口的奏章。奚桓再也站不住,闪身下殿,径直掠过无数或站或跪的臣子,越向殿外,直奔信使。“圣上——”那信使迎面跪下时,泣不成声,只将奏折高举过头顶。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奚桓有些失控,伸手取奏折,就在指尖快碰触到奏折时,颤抖着又缩回去。好一会儿,他才定下心,一把将奏折抓过来,捏得紧紧的,恨不得将它揉碎一样,紧咬在一起的牙齿咯咯作响,额上青筋毕露,像要杀人似的。在他身后,诸臣脸色猛然一沉,都意识到奏折里的内容是什么。尚跪在地上的罪臣们登时脸白似雪。“你!给朕大声地告诉他们,这奏折里都写的是些什么?”
奚桓指着信使,又转身指向全涌在殿门口的群臣,又怒又悲地吼道。“由于粮草告急,后备不齐,宁襄关、珠城接连失守,前锋兵团死伤过半,数位将军英勇牺牲,主帅庄杰带着余部苦战两日突围,身负重伤,退守珠城以北的丽城,请求立即支援!”
那信使领命后,沉痛地大声道,像在控诉着谁!那是他一手建立的前锋兵团,整整三万余人,战斗力之强,放眼其他三国,无任何军队可与之匹敌。就是这支军队,一路凯歌地从雾烈边境打进了雾烈腹地,直到宁襄关,为苍隐挣得史无前例的荣耀。可是这样的军队竟死伤过半,数位能征善战的将领英勇殉职,客死他乡!他心痛得厉害,胜于滴血,转身以尖利如箭的目光直直插向早已面如死灰的罪臣们,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生吞活剥。“朕的前锋兵团毁在了你们的手上!你们……你们……干的好事!”
望着从未如此盛怒过的帝王,罪臣们无地自容,心知即使死上千次万次,也弥补不了国家的损失,浑身抖个不停,语不成句。“你们……你们……将是我苍隐的千古罪人,是我明珠王朝的千古罪人!朕真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你们!”
奚桓气急攻心,喉头一热,呕出一口血来,一手握着奏折指向罪臣,一手用力按住胸部。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迫使他的身体弯得像一张苍劲的弓。“圣上——”大臣们、太监们、禁卫军们都尖叫出声。含元殿门口立时乱套。两个太监赶紧扶住奚桓,惊慌失措地叫唤:“圣上——”“来人呀!快传御医!”
姬修张口差人,“快将圣上送回寝宫。”
奚桓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不料喘得更加厉害,只感到满眼人影晃动,身体一点点地朝地上滑去,临昏迷前还挣扎着下令:“丞相……何在?将一干……罪臣即刻打入天牢……你亲自审问,属实者立即抄家没收其所有财产充军,另……赶紧派人前去雾都通知军师,令其立即主持前线战务……”话未收尾,他双眼一黑,陷于黑暗。慌乱的太监内侍迅速安排华轿,抬着奚桓飞也似地赶向寝宫。姬修接领圣谕,长叹一声,强抑住心中不安,匆匆主持大局,招来禁卫军将一干罪臣五花大绑押去天牢。余下的大臣们急得眼泪汪汪,又喊又叫地追着轿乘。再有一些宫女飞跑着向各宫报信。往日井然有序的皇宫乱得像一锅沸腾的粥。昭阳宫皇帝寝宫紧闭的殿门前,人头涌动,水泄不通。“快让开!快让开!”
一个发丝乱舞的湖绿色娇俏身影将裙摆提得高高的,一边飞跑一边朝围在殿前的人们大叫大嚷,急得眼泪乱飞。原本她正舒服地享受香汤沐浴,忽听宫女来报,说是桓在含元殿吐血昏倒,火速跳出浴桶,三下五除二地将衣裙胡乱套上,顾不得还滴着水的长发,穿上鞋子一阵急惊风似地冲出昭月宫,将一群宫女撇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