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感觉并没有觉着这个家伙是个外国人,在这个地域交流,哪怕是在大明异域交流都非常困难的时代。这个家伙一口流利的官话,简直让徐梁感觉,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陛下。”
使者根本不管礼官的阻拦,大步上前,跪在徐梁面前,匍匐磕头,声音哽咽。礼官正要呵斥他的失礼,徐梁却抬手制止。如今的徐梁,帝王的气度和威仪早就不复当初那般稚嫩,随意上前两步,“好好说话。”
金大使想起副使的劝诫,连忙起身。不等他开口,徐梁已经抢先说道:“尔等先王薨殁事,朝廷已经知之,我会让礼臣再致吊文。”
使者心里记得副使的提醒,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泣不成声道:“外臣拜谢陛下厚德。”
“琉球的事情,我大致了解了一些但是我大明的外交官整理出来的,恐怕你尔国的实情有所出入。”
徐梁道:“朕且先问你。”
“陛下请问,外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的行文里称日本国侵占尔国国土,掠走百姓,囚禁国土,甚至强行控制尔国国土,可有证据。”
徐梁问道。使者一愣,立刻发毒誓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但有一句虚言,外臣愿意任凭天打雷劈。”
礼官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干咳了一声,示意使者在皇帝面前这般说话,非常失礼。徐梁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朕要的是证据,比如往来国书文移之类。他要占据国土,总归给你们一个说法吧?朕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日本国确实发过类似的文书,但小国贵为大明藩属国,根本没有理睬,他便派兵前来攻打。”
使者恨恨道:“我国但修文化,不知武备,仅国主有些许护卫,虽然奋勇抵抗,但终究不敌日本国的野蛮之师。”
徐梁明白,这是大明藩属国的通病,跟大明差不多,那就是重文轻武。日本的国土决定了他们的战争潜力非常薄弱,但是因为战争潜力薄弱,又决定了他们的战略思维薄弱。除了速战速决别无选择。这对于泱泱大国的大明来说,简直是不堪一击。但是日本国却总是喜欢搞一些幺蛾子。这让人感觉非常烦人。“将这些文书派到大明来,否则朕也不好意思随意下旨。”
徐梁道。大明受儒学影响深厚,对于义战有明确的规定,强调师出有名,随着时光的积累。非但儒生,就连平头百姓也认为只有名正才能言顺,如果只是强调琉球战略位置重要,能够获得巨量的经贸利益……别说朝官不支持,就是百姓也不会认可,甚至连可能获利的商人都会顾忌名声而不敢贸然而动。大明终究是一个文明世界,与东虏不同。“遵命!”
使者听了徐梁的话,大为振奋。这可是他第一次从明朝官方口中得到要干涉日本国侵占琉球的意思。只是按照大明以往的惯例。往往都是派下一纸诏书,让双方罢兵。这种诏书时而有用。比如琉球三山时代的终结就是因为太祖高皇帝的一纸诏书。但是对于如狼似虎,敢跟明军厮杀的日本人而言,诏书恐怕不够。“等文书齐备了,我便降下诏书,责令日本国归还尔国土地人民。”
徐梁道。使者心中一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连忙道:“殿下!日本国穷凶极恶,不服教化。当年还曾与大明兵戎相见,焉会因一纸诏书就退兵呢?还请圣天子派出天兵,惩戒凶顽!”
“放肆!”
礼官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目无皇天。轻视圣谕,非人臣道理!”
使者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口称知罪。徐梁让他起来,继续缓步走着,随口道:“当年韩愈写《鳄鱼文》有用么?”
那礼官一愣,已经明白了皇太子的意思,没敢继续发作。徐梁斜眼看了看那礼官,暗道一声:算你识相,你要是在清朝皇帝面前敢有这个态度早就被砍了。使者到底不是中国人,虽然读过四书五经,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但对于考试之外的“古文”却是知之甚少。他虽然听说过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但《鳄鱼文》却是从未得闻,更不知道此文起到了什么作用。徐梁见使者面露迷茫之色,随口又道:“当年韩昌黎被贬潮州,治下有鳄鱼为患。于是韩昌黎就写下一篇文告,饬令鳄鱼离开潮州。”
“真有用么?”
使者并不相信:鳄鱼又不识字。“据说有用。”
徐梁笑了笑:“我以为,若是真有用,那也是文中最末一句的功劳。”
“外臣粗鄙,求陛下指教。”
使者一头冷汗,暗中下了决心要回去发奋读书。“昌黎先生最后说,若是你们这些鳄鱼敢对天子之臣傲慢无礼,不肯回避,继续为害百姓,那么……”徐梁脑中一过,沉声道:“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使者脑袋一懵,就听到:“操强弓毒矢……必尽杀乃止……”顿时激动得满面通红。“所以嘛,日本人总比鳄鱼能通文字语言,若他们真敢‘傲天子之命吏’,那么——其无悔!”
徐梁言语铿锵,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国家永远走上坡路,但作为一个负责人的掌舵人,有义务为子孙清除路边的荆棘。即便此时看起来那些荆棘并无大害,谁能想到一个弹丸岛国能给堂堂华夏带来那么深远的创伤?“敝国上下,必为上国为前驱,永不忘大明再造之恩!”
使者拜道。“民谚云: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此番回到本国,非但整理日本占土地,辱尔王室的文书送来,顺便也要做几桩事体,为日后确保我大明圣谕行于丑类做下准备。”
徐梁道。“敝国谨遵命!”
“其一,若是我大明发出天兵,该如何行进?海图是否完备?尔国是否能够支应粮草军械?“其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日本国有多少兵力,火器几何。政令是否通达,民众是否和美?石米几钱,马匹几多,国中支战几年?这些事都要打听清楚。“其三,天兵驻留尔国时,言语是否通畅?文书可否通达?若是语言不通,文字异样,则要事前准备通事。以十人配一通事计,出兵十万便要有万余通事,尔国能否准备?”
使者一条条都记在心上,连忙道:“陛下所言皆是要害。敝国必全心尽力去做下来。只是通事一条,我国人口不过十数万,哪里有如此之多的人能够说天朝官话?恐怕不易。”
“不慌。”
徐梁道:“海图只要多跑几次,自然就有了。粮草军械若是尔国无法备齐,我军也能自备,只是需要船只先行运去琉球,这仓储库房便要准备好。敌军情报要抓紧打探,如今我在暗他在明,必无防备,应该不难。至于通事,尔国人少不足,我国却是人才济济。待你回国时,我派五千学子同去琉球,学习尔国方言,如何?”
使者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不等使者退下去,李岩已经来接班了。这位儒雅的将军虽然身穿朝服,然而久经战阵的气质放在那里,足以让使者心生钦羡:相比国内数百人的卫队,大明的军力实在强大得逼人仰视。李岩却连看都没看使者一眼,只是上前道:“陛下,新一师传报,七月三十日在锦州击溃东虏正黄旗三个牛录的兵力,只是锦州城破不堪守御,只得扎营御敌,请求陛下指示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