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有意无意的大肆宣传下,美洲成为了一个处处都是良田,到处都是金山银山的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仿佛随随便便一个人,只要能成功抵达没有,就能一秒变成人上人。甚至民间多了一个口号,在今上的治理下,任何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只看你有没有实现梦想的勇气。京师之中的一处茶肆,众人正在闲聊,隔壁王掌柜今日生意不忙,特意来喝茶,没事儿来茶馆显摆显摆,被人应承几句,就能让他浑身舒泰。这都成了他的习惯了。王掌柜点了茶水,喝了几口,听着众人的议论,忍不住插嘴道:“土地是否肥沃,这事儿不太好说,如果说是跟辽东那样,白山黑水,天然肥沃那也倒是可能,不过根据舰队的资料来看,那一片的气候跟大明不一样,耕种起来似乎颇为麻烦,我觉得如果真的想种地,根本没有必要跑那么远,河套、海西、南洋这些地块不够好吗?”
“不过这金子一说,我之前也是不信的。但是发生了一个什么事儿呢,我家亲戚在美洲,捡到了一块特别大的狗头金,足足有上百斤,这是真事儿。”
所谓的狗头金,就是一种外形酷似狗头的赤金。这种金子与传统的金矿石和沙金不同,一般情况下,是天外陨石,富含大量的黄金,但是极其罕见。在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里就记录了这么个故事。因为与天上的星星扯上了关系,所以狗头金并不只是金子本身值钱,更是因为“来自天上的金子”值钱。实际上此人也是道听途说,哪里见过真的狗头金。至于被他比划出有人头那么大的狗头金,重达百斤,更是近乎天方夜谭。不过茶馆,本来就是喝喝茶,吹牛打屁的地方,若是人人都是一本正经,那还有什么乐趣。所以众人纷纷掩口而笑,等着有人站出来抬杠。果不其然,又有一个茶肆的老茶客出声道:“王掌柜说得也太过了些,美洲若真能捡到这么大的金子,谁还干活?都漫山遍野找金子去了!”
王掌柜的这个人特别好面,最不愿意见到有人跟他唱反调。何况今日他并不是信口胡诌逗个乐子,而是实打实炫耀自己见识广博,哪里肯让人打脸?“美洲这地界只有土人。他们要了金子啥也买不到。自己又不能吃,要了何用?扔在路旁也就和石头一样罢了!”
王掌柜扯着脖子顶了回去。那人脖颈一缩,知道王掌柜说得有理。物以稀为贵,大明重黄金白银,那是因为黄金白银本来就不多。为啥三钱银子一斤铁?就是因为铁多啊!一样的道理,若是美洲遍地是黄金,也就跟大明的铁一样贱了。“就算是美洲,也不可能有百斤的狗头金扔那让人捡。这么大个儿。抱回去压酱菜坛子也好啊!”
那人退了一步,回到自己的基本立场。对百斤狗头金的存在提出质疑。这若是让他质疑成功岂不是被打了脸?眼看众茶友们纷纷点头,之前钦羡的目光渐渐消散,王掌柜连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去过美洲么?就知道土人吃酱菜?”
“可不就是!说不定美洲土人嫌这百斤的狗头金太小,用的都是百来斤的狗头金压酱菜坛子!”
有好事者跟着起哄,引得满堂大笑。王掌柜刚刚营造出的正经气氛荡然无存。不由面红耳赤,道:“看来还真有人不信!无妨,再过两个月,我那姨夫家的表兄也就该到天津了。到时候我去跟他说,让他把金子拿来让老哥们开开眼。”
“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你没那么大的面子。”
之前人阴阳怪气道。王掌柜一时热血冲头,道:“我王某人面子不大,要借这么块金子却也不难!”
“到时候拿不出来又如何?”
“我王某人再不进这茶馆半步!”
王掌柜大声道。“好!若你真能拿出来让大家看,我老刘也再不来这茶馆碍您的眼!”
那人跟着下了赌注。茶馆老板一听,急了,连忙笑呵呵出来打圆场:“我说您二位爷,说得好好的,怎地就立了这个约,无论谁赢谁输,不都是砸小老儿的饭碗么?”
众人哄笑。那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这茶馆并不是有多招人喜欢,桌子每每擦不干净,店里也黯,茶叶不行,就连水都烧得有渣……但这就是家门口的茶馆,幼年时就跟着爷爷来这儿喝茶聊天,增广见闻,已经成了生活常态。若真说不来了,该去哪里消磨时间?“这样,在场的爷们做个见证。都是街坊,赢了也别说什么彩头了。谁若输了,就请大伙吃碗茶,抓把落花生,大家伙乐呵乐呵也就过去了。如何?”
茶馆老板这主意可谓一石二鸟,即拉着老主顾不肯放,还给自己招徕了生意。他自己说完都心花怒放,赞叹自己实在太有才了。“行!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两个月后大伙来吃茶。”
王掌柜看了那老刘一眼,道:“难得刘兄请客,可别驳了人家面子。”
老刘嘿嘿一笑:“还不知道谁会钞呢!”
他端起茶碗装作喝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茶碗已经空了。老刘出声叫道:“哎哎,茶神仙,你又躲懒去了?这儿的茶水给掺上啊!”
茶神仙正听得有趣,被人这么一叫方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跑了过去,却还是没躲过老板的巴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惹得众人纷纷大笑。王老板却笑得心事重重。以他今日的身家,别说请这二三十人吃碗茶,就算是吃顿流水席也不打紧。关键问题,在于面子!王老板自己也有些心虚。当日他听亲戚说起这位表兄的家书时,就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但都是自家亲戚,难道跟老刘一样不上路么?今日图嘴上过瘾,说得如此确凿,若是另有误传,自己面子往哪里搁?——还是先去姨夫家问问。王掌柜出了茶馆,径直往自家那所谓的亲戚,姨夫家去了。他见了姨夫。开口就说了这狗头金的事,想请姨夫帮着说话,亲眼见识一番。谁知道他那姨夫却有些不爽利,支吾道:“人常道财不可露白,这么大块金子哪里能够随便给人看的?”
“姨夫,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这样提防着?”
王掌柜不悦道。“你若是要看倒也无妨,我是怕你在外面许了人来看。”
姨夫显然很了解王掌柜的为人,事先堵死了后路。王掌柜心中一冷。暗道:我非但要给外人看,而且还要让茶馆里人看呢!如此想想真是可能招徕祸事。从姨夫家出来,王掌柜闷闷不乐,虽然还是每日里都去茶馆喝茶,但随着海船到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的心事也就越重。本指望众人厌倦了这个谈资,一如既往跟着报纸转换风头,哪知如今的报纸也是反复说些美洲开出黄金矿脉的事。王掌柜和老刘的赌约几乎每天都要在茶馆里被人说上几十次。徐梁治国七年十月,从美洲回来的大船终于在天津靠岸了。王掌柜一连数日去茶馆都能碰上熟人问他:“掌柜的。什么时候能看到人头大的狗头金?”
“快了快了,等表兄回来吧。”
王掌柜只能硬着头皮敷衍道。还好老刘是个厚道人,没再当众让他难堪,这也让王掌柜颇为感念。终于到了十一月头上,王掌柜姨夫家的表兄终于回到了京师家中。照规矩,亲戚也有远近。人家刚回家是不方便去打扰的,但王掌柜实在忍不住了,提了点糕点水果便去拜门,想先亲眼看看那狗头金,也算定定心。“那块金子啊?”
表兄道:“也不知怎么让人知道的。船刚到日本。就被朝廷的官人买去了。”
“买去了?”
王掌柜心中忐忑:这可是说不清了。“是啊,朝廷用等分量的纯金买去的。”
表兄道:“从金子来说,狗头金质地不纯,里面杂了许多东西,朝廷买用纯金买算是厚道的。”
他叹了口气,道:“不过金子再贵也总有个价,这么大的狗头金却是世所罕见,要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未必不会回绝那些官人。”
表兄见王掌柜面露疑色,突然显露出得意神色,道:“他们说是为了明年给皇帝贺寿,这狗头金是美洲的特产,还算是我主动进献的。”
王掌柜一听这话,道:“这样也好,省得放在家里也不安心。朝廷可给凭证么?表兄可别被人骗了。”
“给,不给凭证我怎肯给他?”
他那表兄道:“非但给了凭证,还有这张请柬,是请我去吃皇帝的寿酒呢!”
从唐朝开始,耄耋老者就是天子寿宴上的最佳配角。王掌柜展开请柬,看这上好纸面上果然镀金大字、鲜红官印,全然皇家气派。他没看正文,或是看了也没记在脑子里,如同醉了一般将请柬小心翼翼还给了表兄。“我恐怕是参加寿宴的百姓中年纪最轻的了。”
表兄得意地显拍道,丝毫没有想过为何朝廷会知道他带了那么大一块狗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