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氏伤寒金镜录》,为何会在《摄生众妙方》卷中?薛立斋,这名字好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宋培奇怪的问道,他是半路学医,对近代医家了解有限,一时没想到。 张介宾正要卖弄,可还不等他张口,一个声音却在他之前说道。 “因为《敖氏伤寒金镜录》是薛立斋先生意外得到,为推行天下,便收录其中。”
张介宾好不郁闷,可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尊敬有加道:“见过马师兄!”
张介宾目瞪口呆道:“你们,你们,竟称这小孩为师兄?”
“我是小孩,那你呢?”
马莳哼了一声。 “我比你高。”
张介宾看了看马莳瘦小的身材说道。 这点倒是,自古弃儒从医的多,毕竟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影响。相比之下如张寿峰父子般弃戎从医的就少多了。 张介宾虽然年十四,若不看面容,没人会将他当小孩。马莳就不一样了,常年废寝忘食的后果就是身材瘦小。 “那是我先前饮食不律,作息不规,近来已多有改善。”
马莳本身极其自律之人,先前是没有意识到,去年开始他已经养成按时吃饭休息的习惯。只是时间尚短,变化并不明显。 “以后你叫我师兄,我罩着你。”
张介宾就爱当师兄,方才见大家毕恭毕敬的样子,很是羡慕。这会就想收作小弟。 “你?不配!”
马莳淡淡道。 三字一出,张介宾面色大变,众人却哄堂大笑。笑得他不明所以,却又索然无味。 他还记得山阳王鸣鹤那日所言,尊重是靠本事挣来的,而不是一声师兄就能叫出来。 张介宾稍稍拉过张昶,悄声问道:“为何你们都这么尊敬他?他这么小,才一天,不应该呀!”
张昶看了一眼正在给众人答疑解惑的马莳,压低声音对张介宾说了起来。 张介宾听完,皱眉思索了好半天。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马莳就说了几句话,身后也只有一位杨继洲,可自己这半个月来不也说了很多话,自己身后也有很多师傅啊! 他却是没想到,其实大家都很佩服他,只怪平时太活泼,又爱作弄人,让大家服而不敬。 就在他皱眉思索之时,张昶走了回去,丢下他一人在这。 “薛立斋先生是近世最伟大的医家,当与金元四大家并列。”
马莳断言道。 周宗岳说道:“马师兄可以详细说说吗?”
马莳点了点头:“儒有程朱理学,陆王心学。薛立斋先生便是医中王阳明。”
“那谁是医中陆九渊呢?”
俞尧日问道。 “张元素、李东垣师徒。”
马莳继续说道:薛立斋先生受李东垣‘脾胃论’,发展了温补脾胃之法,开创‘温补派’。”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顿时理解了。王阳明发展了陆九渊的心学,薛立斋发展了李东垣的温补脾胃之法。二人当真经历相似,更巧合的是,生在同一时代。 王阳明之后有王门七派,有李贽扛大旗。薛立斋之后,有温补派,有张景岳、赵献可这等影响深远的医中大家。 此时的张介宾并不知道,多年后,他会弃朱丹溪,而从薛立斋。如果真要选一个医中王阳明,那肯定得是日后的张介宾。而他在医学的影响,比王阳明在儒学的影响还大。 “可如今并没有多少人私淑薛立斋先生啊?”
俞尧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医学不同儒学,先秦儒家便是显学,那时医家何在?宋时理学心学论战时,医家何在?我们医家起步晚,自两汉后,直到金元才有大突破。”
“阳明先生逝世五十年,心学蔚为大观。可薛立斋先生才逝世十几年,况且医学思想又岂是十来年就能出结果的?”
“你们且看着,我,马莳,将是下一位薛立斋先生。”
马莳信誓旦旦道,他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医士。可薛立斋却是最年轻的吏目。他是十六岁的医士,这一点甚至超过了薛立斋,毕竟薛立斋二十一岁才成医士。 可马莳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两年内成为吏目,就算是在二十三岁之前就成为吏目,也很难。而两年从医士到吏目,这是薛立斋创下的记录。 “我张介宾才是下一个薛立斋。”
走过来的张介宾刚好听到马莳最后这句话,扬言道。 “介宾,你知道薛立斋先生的事迹?”
刘梦松好奇的问道。 “不然你们以为我何以能找到《敖氏伤寒金镜录》?”
张介宾笑道。 “呃,那你知道薛立斋先生被誉为医中王阳明之事吗?”
张昶也问道。 “什么?哪有这事。”
张介宾却是没有听过。 “以后就有了。”
马莳肯定的说道。 “哦,原来是你杜撰的,不过薛立斋却是远超同行,这样称呼也不为过。”
张介宾想了想,也点头认可道。 张昶问道:“快和我们说说,薛立斋先生的事。”
张介宾得意的看了一眼马莳,声情并茂的述说道:“话说薛立斋出生医学世家,十八岁进太医院,二十一岁升医士,二十三岁升吏目,其后御医,一直做到院使。”
“当然这些很多人都能做到,并不出奇,可是他医术精湛,擅以轻药治重病,达到四两拨千斤之效。”
说到这,张介宾面露崇拜之色:“以童子尿救急,以八味丸治消渴,凡此种种,足有数千例,皆在这薛氏医书十六种之中,实乃医家案头必备之书。”
张介宾说完,却没有听到众人惊讶之声,颇有些不解道:“为何你们无动于衷?”
“马师兄都说了,我们已经惊讶过了。”
张昶无奈道。 “那你们让我说什么?”
张介宾郁闷道。 “说我们不知道的。”
俞尧日接口道。 张介宾说道:“薛立斋著有一书,名《内科摘要》,此后大方脉科可以改叫内科了。”
“大方脉叫得好好的,为何要改名?”
张昶奇怪道。 “简明扼要啊!内科顾名思义,内治之科。”
张介宾解释道。 “不好,不好,说其他的。”
周宗岳说道。 “薛立斋是我们同门师兄,这个算不?”
张介宾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都被马莳说完了,还让他说啥呀? “确实是我们的前辈师兄,我们要听的不是这个。嗯,先前你说舌诊还有腹诊,说说腹诊的事。”
俞尧日想了想,点头认可,想起先前张介宾说过的腹诊,好奇问道。 “腹诊啊……”张介宾沉思了片刻,说道:“据我所知《内经》、《难经》有提及腹诊,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发展了腹诊,提出了辨证论治的方法。但并无医家专门整理,没有出现舌诊那样的专著。”
刘梦松问道:“那你为何要提及舌诊、腹诊?没有专著,你特意提及,难道就为了让我们去研究?”
“未尝不可!”
张介宾笑道,然后面色严肃:“听家师提起,此事也与薛立斋有一些关系呢!”
“哦?”
众人好奇起来,就连马莳都放下书,看了过来。 “日本国有一汉方医,名吉田宗桂,曾两次来我大明留学,当时正是薛立斋执掌太医院。首次是嘉靖十七年来华,学医两年东渡回国。其人甚是好学,六年后,也就是三十年前再次来华,这次待了三年。”
张介宾先简单介绍了一番背景,才继续说道:“要说这日本国,医术也有可取之处,这番到来,还治好了一次先帝的疾病。”
众人倒不觉得奇怪,毕竟名医不能包治百病,即便是庸医也有手到病除之时。张元素也曾治好过刘完素,但金元四大家却无张元素之位。 张介宾说道:“据我所知,吉田宗桂除了用上日本的经验方外,更用到了腹诊。我想不管是舌诊还是腹诊,都能够提高辨证论治的准确率。”
“难道他擅长腹诊?”
刘梦松问道。 张介宾摇了摇头:“不,他的专长是本草。因为他对本草造诣颇深,才能在那一次一举扬名。”
“我说这些除了提醒各位要重视各种诊法,还有一点便是,近年来我国医学不振。”
“日本朝鲜,学我国医,尚能推陈出新,缔造一批名家,我等坐拥四海,反青黄不接,长此以往,恐将来,我辈子孙反去他国留学求医。”
众人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张介宾继续说道:“朝鲜金礼蒙,辑录《医方类聚》,共二百余卷,收方五万余首,每证有论有方,仅次于我朝的《普济方》。”
“田代三喜,九十年前来我国学医,回国后,大力倡导李东垣、朱丹溪学说,开日本医学流派之先河。”
“坂净运,八十五年前来我国学医,研习《伤寒杂病论》,归国后广泛传播仲景学说。”
“据吉田宗桂所说,如今日本国医学,形成了两大学派。一为后世派,由田代三喜及其弟子开创;一为古方派,由坂净运及其门下弟子开创。两派交锋激烈,促成日本国医学兴盛。”
听张介宾说到这,众人早已经目瞪口呆。不成想朝鲜日本等国,医学也这般昌盛,更让人惊奇的是堂堂一派宗师,竟是大明的留学生。 田代三喜,1487-1498年,来华学医。坂净运,1492-1500年,来华学医。 二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来中国学医,又几乎同时开创门派,两派又刚好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