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当我看见参天的树枝叶尽脱,它不久前曾荫蔽喘息的牛羊;夏天的青翠一束一束地就缚,带着坚挺的白须被舁上殓床;于是我不禁为你的朱颜焦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来,吹蜡烛。”
“师兄,生日快乐。”
熊途站在黑暗里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虚晃的烛光,烛光里人影晃动,一张张笑脸温柔真挚,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慢慢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了出来。“怎么还哭了?快吹蜡烛。”
“我们小熊,今年准备许个什么愿啊?”
“我希望……”熊途哽咽着,抬起头来,眼泪划过疤痕密布的脸颊,滴到地下,“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死。”
轰隆……巨响掀起的烈焰就像从地狱里冲出来的一样,将他面前的一切粉碎焚烧,他的身体也跟着燃烧,他在热浪中看着前一秒还在微笑的脸孔被撕成碎片,扬成灰烬。“老师,师兄,小意……”他怒吼着燃烧着,眼泪被蒸干,灼热的疼痛和绝望撕扯着他的灵魂,他哭不出声来,在漫天的火光中跌倒,被坍塌的大楼死死压住。他满身是血,匍匐在地,看到有人朝他走来。“你是谁?”
“你的救世主。”
***咯噔、咯噔、咯噔。砰……山路难行,纵使性能良好的警车也吃了瘪,轮胎碾在碎石子上,本就颠簸得厉害,开车的大霖也不过二十出头,城里长大的帅小伙,一辈子泥土都没摸过几次,哪里开过山路?紧张得脸都白了,最后更是为了躲避从林子里窜出来的野猪,大叫着猛打方向盘,直接撞上了树。警车“嗡鸣”了两声,熄火了。后座的熊途身体被惯性甩了出去,狠狠砸在坐在他身旁的应胜良身上,眼前猛地一晃,从恐怖的梦中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坐稳,头紧接着重重撞上了应胜良怀里的勘察箱,疼得眼前又是一黑,差点昏厥过去。本来闭目养神的应胜良撞在车门上,有被熊途一个猛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当场就交代了,火气“蹭”就上来,扯着嗓子骂大霖,“猴崽子你眼瞎是不是?那是路吗?就往上撞?魂都让你撞飞了,差一点就不是我们支援县里的法医,是县里的法医来给我们收尸了。”
大霖也被刚才那一下吓到了,脸色发白,语无伦次,“野……野猪……有野猪啊师傅,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野猪……”“这是山里,什么没有?天黑了还有狼呢。行了,完蛋玩意儿,滚后面来,后面我开。”
应胜良说着就要伸手解安全带,这才发现熊途还一动不动压在他身上,他抬手推了熊途一把,笑道:“还不舍得起来了?我温暖的怀抱,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熊途这才缓过劲来,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抬起头,黑色鸭舌帽下缓缓露出一张年轻白皙的脸。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颚线轮廓非常好看,只可惜左边脸颊上有一片疤痕,硬生生将原本应该好看的脸变得狰狞。“对不起。”
他将几乎将他撕裂的头疼,以及梦里情绪尽数压制了下去,面无表情坐直身子,低声道歉,之后就不再说话。应胜良对熊途的沉默见怪不怪,安置好他的宝贝勘查箱解开了安全带,到车头前看了看,说了声“问题不大”,之后将大霖拽了出来,自己坐上驾驶室,挂倒档,倒了两次,大霖还没坐稳,车就“呜”得一声“飞”了起来,吓得大霖又是一个大叫,紧紧攥住了熊途的手。熊途沉默着将手抽了出来,冷静下来的大霖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没话找话说:“听……听说是个命案,几个大学生爬山的时候踢到了一颗从土里冒出来的人头,头发老长老长,还化着妆,把他们吓得够呛。尸体在孟郊的山上,孟郊在孟县公安局的管辖范围内,咱们市刑侦大队要跟孟县的刑警联合破案,咱们自然也要跟孟县的刑科所一起行动,不过县里的刑科所小,一共就一个法医一个搞勘查的,再带个打杂的助理,主要战力还是看咱们市刑科所。熊哥,你来咱们所一年了,还是第一次出这么大的现场吧?到了地方不用紧张,跟着我师傅就行,我师傅的名号在咱全市都好使。”
熊途“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自来熟大霖顺杆儿就往上爬,开启了自言自语模式:“命案是要见尸的,熊哥,你害不害怕?害怕也得装不害怕,干咱们这行的见尸体比见活人的机会还多,这回不是碎尸不是腐尸,好多了,前年我跟师傅出了个碎尸案的现场,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一条胳膊……吓得我,到现在睡觉都不敢关灯……”熊途抬头看着前方越发难行的密林小路,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那确实吓人。”
“是吧?是吧?”
大霖避着应胜良小声嘟囔:“我师傅还骂我呢,说我胆小。我胆小天生的,我有什么办法,我胆小我也没耽误工作……”本来背后抱怨,没想到应胜良耳力惊人竟听到了,他一边疯狂踩着油门,一边扯着嗓子喊:“猴崽子,胆子小你干什么法医?想当年我师傅是怎么治我的知道吗?大半夜让我扛着大体老师上山呆一宿,第二天再扛下来,我对你算好的了。”
“那我师爷可够狠的,师傅你可不能这样对我,我这小身板可受不了。”
“出息。”
“年代不一样了,教徒弟不能老观念……”“猴崽子,你说谁老?”
……师徒俩在颠簸的车上吵得不亦乐乎,熊途识相地闭上了嘴,一静下来梦里的情景又山呼海啸般钻入脑海中,他头疼欲裂,脸上的疤痕更是开始火烧火燎地疼,几乎将他逼疯。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窗外。孟县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地处亚热带,地势偏高,有着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本地特色树木很多,光是这一路走来,他就看到了许多。桦木科的西桦,肉豆蔻科的红光树,木兰科的多花含笑藏在林间,洁白的花朵已经枯萎得差不多了,碧绿饱满的果实在枝头上随风颤动。熊途看外面,大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跟他师傅吵了,扭头看着熊途,眼神里满是探究。他一直都觉得熊途很神秘。熊途一年前被分到他们市刑事科技研究所,就独得应胜良的偏爱,他师傅应胜良是刑科所的主检法医师,侦破过很多著名的大案,是本市刑科的一个活招牌,脾气牛得很,谁都不服气。他这个徒弟跟了他三年了,还没怎么样呢,熊途来的第一天,应胜良就往人家办公室里送了一盆仙人球。不但如此,平时也几乎不参与刑科所的日常工作,每天就在他专属的那个小研究室里呆着,要不就在野外挖挖花花草草,据说之前在公安厅刑科院呆过,专职研究法医植物学的。而且人家还是“二级英模”,再加上脸上那块疤……大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熊途鸭舌帽下的侧脸,暗自在得出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猜测,他不会是……不会,不会。紧接着,大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参加过那种大计划的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他们一个小城市的刑科所?再说,那个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听说,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