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招孙竟敢在沈阳城中安插奸细,煽动愚民,谋害大汗。咱们索性放叶赫人进城,和城中顺民一起斩杀这些奸细,夺去他们的财物。这样不仅能拉拢叶赫,顺带还收了沈阳顺民,为大金所用。最后还能能断了叶赫墙头草的后路。等咱们和刘招孙决战时,他们也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佟养性神色冷峻,表情认真的给大汗分析,建议大汗直接屠城。 城中几万辽人的生死,在他口中仿佛都是虚无。自从兄长惨死,他所有的精力都用作复仇。当听到沈阳城中还有大批奸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屠城,将所有可能是奸细的辽人全部杀死。 其实还有个原因,佟养性没有说出来。 若是这次战败撤军,沈阳便会落入刘招孙手中,他决不能留下一个完整的城池给刘招孙这狗贼。 “那刘招孙素有爱民之心,得知沈阳被屠,绝不会放过叶赫人,如此便断了他们后路,这些海西人才会和咱大金真正一条心。”
佟养性最后总结道: “此计一举三得:定叶赫之心,收沈阳顺民之力,绝奸细之患。”
“大汗昨日若便同意,那科尔沁人也不会逃走,奴才想着大汗心怀仁慈,不忍杀戮,可恨那辽人,不知天恩,却受刘招孙蛊惑!辜负大汗一片爱民之心!”
佟养性说罢,跪倒在地,静静等待努尔哈赤下令。 后金汗眼中神色闪动,扫过周围众人,时而暴烈,时而肃穆,如春夏秋冬。 没想到,曾经反抗税监、七大恨起家的大英雄,竟然走到了屠城杀人这一步。 当然,努尔哈赤不知道,即便没有刘招孙的出现,几年之后,他也会以另一个理由堕入魔道,成为辽东最大的屠夫。 刘招孙只是让这个豺狼更早显出它的原本面目。 被凌迟处死的少年魂魄,躲在暗无天日的镇魂瓶底吃吃笑着。 屠戮他家人的仇人,此刻终于变成了魔鬼。 后金大汗耐心听佟养性说完,想了很久,长长叹口气道: “哈哈,朕心甚慰,知朕心意者,只有佟额附!朕起兵以来,待辽东汉人远超蒙古、女真。给其抬旗,分给田地,辽人却不知感恩,接二连三谋害朕。既如此,他们也不配再做人!”
“朕也不介意浑河法器再多镇几万个恶魂!”
“佟额附,沈阳不能乱,更不能寒了顺民之心,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此事即刻去办!”
“喳!”
后金大汗要屠城了。 十五岁的镶白旗旗主杜度,焦虑望向周围,他的几位叔叔都不在这里,距离最近的代善还在和浙兵苦战。 眼下只有他这一个小辈,若是八贝勒在就好了。他肯定不支持屠城。 他不能亲眼看着佟养性这个狗奴才蛊惑人心,让大汗一步步变疯。 “大汗,万不可屠城!尼堪奸细只是少数,我大金又不是豺狼虎豹,沈阳是辽东根基,屠了,以后怎么在辽东立足?”
他说到这里,指着佟养性骂道: “狗奴才,你好歹也是汉人出身,如何能对汉人下此毒手?你还是人不是?!”
除了多铎和多尔衮,杜度是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后辈,所以他才敢这样骂佟养性,甚至直接顶撞大汗。相比几位叔叔,他身上的兽性要少很多。 佟养性望小贝勒一眼,竟没有一丝平日的恭顺。 “小贝勒说的不错,奴才是汉人,但,奴才更是大汗的奴才!奴才知道,大金的敌人是谁,奴才也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奴才一心为国,绝无私心。”
杜度呆呆的望着这个飞扬跋扈的狗奴才,一时没反应过来,佟养性接着道: “倒是小贝勒,你可知道大金的敌人是谁吗?”
杜度被佟养性一问,愣在当场。 “小贝勒昨日为何私自放走毛文龙?你真当大汗不知此事?”
杜度愣愣的望向佟养性,感觉此人像一条疯狗,变得越来越疯狂。 杜度脸上一红,拔出顺刀就要杀向佟养性。 “住手!心中无鬼,让佟额附说几句又如何?那毛文龙到底是怎么走脱的?瓮城四周皆有甲兵把守,莫非,真是你放走他的?”
杜度连忙辩驳: “大汗,休要听佟养性胡说,他兄长死了,不去杀刘招孙,拿辽人出气是何道理?孩儿以为,他是故意断绝大金根基,其心可诛!或许与刘招孙有什么关联。”
努尔哈赤挥手打断小贝勒,正要继续追问毛文龙之事,外面戈士哈叫道: “丁参将求见大汗!”
后金汗和佟养性互看一眼,这位忠臣义士不是已经死了吗? “让他进来!”
努尔哈赤觉得奇怪,想到眼下正是大金用人之际,丁碧又是极忠实的奴才,连忙让戈士哈把人带进来。 佟养性一脸惊愕,前日北门城头爆炸,火药燃烧引发漫天火焰,几乎无人逃走。 很多人都被烧成了黑炭,分不清死的到底是谁,最后,大汗只有按照女真习俗,将十几具尸体全部放一起烧成灰烬。 没想到丁碧还能活着! 佟养性点点头,对自己解释道,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在戈士哈的率领下,一个全身披甲,狗熊般粗壮的武将,大步走进大帐,见到后金大汗,便跪了下去。 “奴才铁岭参将丁碧,觐见大汗!”
他缓缓抬起头,众人都朝他望去。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破碎的脸,丑陋,惊恐,从脸颊的伤口下,隐隐能看到底下的森然白骨。 努尔哈赤想起那个被自己镇在镇魂瓶中的辉发少年,也当是这副样子。 他不关心丁碧是怎么活下来的,眼中放出阴毒的目光,笑道: “丁参将,你想找刘招孙报仇吗?听说你的家财全都被他抢完了,朕许你在沈阳抢回来!你要帮朕杀人!”
人熊一样的丁碧磕了两个响头,用不似人声的嗓音道: “李额附用身体挡住迸飞的木屑,奴才才得以不死,奴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是拜刘招孙所赐!奴才现在活着,时时刻刻想的,就是要剐了此人!”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转身对佟养性道: “佟额附,丁参将天生神勇,又是辽镇名将,熟悉沈阳,有他协助,杀人便好办一些。你们带上叶赫人,进城搜查奸细。朕现在要全力对付刘招孙,沈阳不得扰乱朕!你们要将奸细一网打尽,当然,和奸细有关的辽人,也不能留!全部斩了。”
佟养性计划临时招募两百个顺民,这些人对大金向来忠诚,都等着抬旗做主子,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再加上自己手下的家丁,人手应该够了。 屠城就交给叶赫人去做,打草才能惊蛇,自己躲在暗处,等待这些奸细露头。 他正要答应,野兽一般的丁碧冷冷道: “大汗,不必动用巴牙剌,奴才家丁就可以。”
“奴才昨日已经和他们交过手,还抓了个活的,问出些情报,他们就是在破铁岭的那支狼兵,这次,奴才要亲自报仇!等杀完这支狼兵,奴才会亲自斩杀刘招孙!”
努尔哈赤满意的点点头,丁参将果然狠辣,这样的人才是自己需要的,不施雷霆手段,何显菩萨心肠? 想想以前自己对尼堪实在太宽容了。 所以才有人一直反对自己。 君臣三人继续密谋屠城的各种细节,说的眉飞色舞。 年少的镶白旗杜度远远站在旁边。 他呆呆的望向三人,脸色惊恐。 不知什么时候,他敬爱的大汗已经和这两个尼堪人渣一样,变成了女真故事里那个恶魔,那个最后被长生天诛灭的人魈。 或许本来就是魔鬼吧。 杜度瞟范文程一眼,两人正要离去,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戈士哈,大声禀告: “大汗!明军开始渡河了!”
~~~~~~ 浑河北岸,刘招孙再次踏上浮桥,抬头眺望南岸沈阳城。 他身上的伤口经过简单包扎,涂了金疮药,暂时没有大碍。 康应乾劝刘总兵不要再亲临战阵,刘招孙告诉康监军,他要来报仇。 为义父刘綎报仇,为熊经略报仇,更为千千万万死难的辽民报仇。 原先金虞姬护卫的位置,现在站着两各中卫队卫兵,都是短兵格杀的好手。 两人全身披甲,一手按在腰刀刀鞘,一手举着圆盾,护卫在总兵左右两边,警惕注视着对面的后金弓手。 对面那个刚才羞辱刘招孙的镶黄旗巴牙剌,此刻望着北岸军容严整的开原战兵,表情竟然有些呆滞。 强军气场的威逼之下,他不敢再向刘招孙射箭。 城中传来辽人凄厉的惨叫,火光四起,化身恶魔的丁参将、佟额附,正带着叶赫人满城搜捕狼兵。 刘招孙望着烽烟四起的沈阳城,他能想到无数百姓被屠戮的画面,就像当初的开原城。 他咬了咬牙,怒道: “努尔哈赤,你终于还是堕入了魔道,撕去英明汗的虚伪面具,变回了杀人狂魔、山魈恶鬼!”
“大人,战兵营列阵完毕,建奴还没有断桥,是否立即渡河?”
“他们想在南岸决战,成全他们!”
身披战甲的邓长雄朝刘招孙行了个军礼,勒马站在浑河岸边开始指挥作战。 由于刘招孙受伤,这次前阵指挥,便由邓长雄负责。 不过作为全军统帅,他必须出现在战场上,提升战兵士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招孙已经化身这支军队的军魂。 一向侵略如火的刘招孙,这次,终于可以尝试和乔一琦一样。 不动如山。 “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