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平辽侯不好吗?为何还要更进一步。”
“乔监军,我不为王,他们,也会推举我为王。我不为王,朝廷就要杀我。”
刘招孙知道乔一琦性格,在他面前,无需弯弯绕绕,开门见山就好。 一向快人快语的乔大嘴,此时竟沉默了。 “惊蛰,我与金姑娘大婚,乔监军能来最好。”
屋内只剩两人,金虞姬在外面护卫。 灯火如豆,映出平辽侯巨大的阴影。,乔一琦被这阴影笼罩,身子蜷缩在床榻上。 屋外响起敲门声,老宋头在门口催促。 “乔监军,该吃药了。”
刘招孙连忙起身,亲手将汤药端进来。 乔一琦惨笑:“这是要杀人灭口吗?也罢,本官平素口无遮挡,知道的太多,也该死了。”
“原来乔公子是这般看待我?真让我伤心。你和康应乾,都是本官挚友,弥足珍贵,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杀你。”
刘招孙说罢,亲手将汤药递过去。 乔一琦接过碗,一口饮下。 “乔公子,你可知我结拜大哥魏忠贤?”
乔一琦点点头。 “阉党,此刻正在京师杀人,杀人如麻。他们杀东林,杀楚党,杀浙党,杀镇抚司,杀锦衣卫,杀所有看不顺眼的人。”
乔一琦嘴巴张到最大,微微张合,如吞舟之鱼。 “魏忠贤是什么来头?”
“是个打行,当年为了进宫,把自己妻女都卖了。”
乔一琦倒吸口凉气,他出身富贵,很难对阉掉自己进宫的人产生什么共情。 “东林和他有什么仇?为何要杀?我在京师有些旧友,太常少卿董其昌····” 刘招孙伸手打断,不无惋惜: “董其昌(字玄宰),已被锦衣卫抄家了。”
“他人关在镇抚司诏狱,一只手断了,握不了画笔。”
乔一琦怒道: “我与董玄宰有过交往,此人除了书画和纳妾,再无其他癖好,这样一位正人君子清廉好官,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刘招孙呵呵一笑,历史上董其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老家华亭(今上海)欺男霸女,侵占田亩,最后引发公愤,遭到当地百姓围攻,差点酿成民变。 乔一琦挥拳砸在床榻上,痛彻心扉: “大胆阉贼!本官要杀光阉党!他们不知董其昌字画值多少钱吗?把他手打断了,以后还怎么画画,简直是杀鸡取卵!”
“对,杀鸡取卵!”
刘招孙点头赞同。 “阉党如日中天,急剧膨胀,魏忠贤已难控制,他手下什么五虎十彪,还有一大群义子,势力遍布朝野,阉党也是杀鸡取卵。”
“要不了多久,魏忠贤便会被架空,与其说魏忠贤掌控东厂,不如说他被这群人渣掌控。”
“乔监军,或许过些时日,本官不小心妨碍了东厂捞钱,或者得罪五虎中的一位,便会被他们抓入诏狱,严刑拷打致死。”
“魏公公念及情谊,或许不会杀我,但他手下会,东厂会,你说到时,锦衣卫是听五虎十彪的还是听他魏公公的?”
乔一琦听不懂刘招孙在说什么。 “开原若没有本官独断专行,必然和东厂这般,唯利是图,到时本官被人架空,底下人为所欲为。我在铁岭已经杀了一批人了。”
“我要称王,只有为王,才能更好抓住权柄,开原就不会变成东厂,你们,也不会变成五虎十彪。”
“除此之外,本官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若不称王,便不能保护他们,不能保护他们,他们就是鱼肉。”
乔一琦若有所思。 “平辽侯要保护谁?”
刘招孙脱口而出: “你……” 乔一琦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往后退去。 “康监军,金虞姬,还有,很多人。”
“本官与魏忠贤结拜兄弟,情同手足,然而有朝一日,我却会被他杀死,或者将他杀死。为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招孙停顿片刻,给乔一琦时间消化这些信息。 “乔监军,这次你被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你知是为何?”
乔一琦没想到刘招孙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本官心慈手软,没能及时对大户斩草除根?”
刘招孙摇头:“大明各地这样的土豪劣绅多了去了,为何没听过监军被他们刺杀?”
乔一琦想了很久,最后道:“莫非是因为行大道?放叶赫蒙古人入城?”
刘招孙摇头:“本官收了镶白旗旗主当侍卫,开原城中,蒙古叶赫几千人,为何无人杀我?”
乔一琦一脸茫然。 刘招孙笑道:“只因宽甸纷乱,你镇不住场子,群龙无首。人心浮动,各股势力,有人忠于朝廷,有人投靠建奴,有人唯利是图。”
“以后,开原只允许有一个声音,如此才能正人心。”
“刺杀你的人是谁,本官并不知道,不过,他们都是开原的敌人。是敌人,就必须死。”
刘招孙思绪回到半年前的浑江血战。 “乔监军,记得那次夜袭后,我们一起分银子,一起犒赏将士。”
乔一琦点头,思绪飘回一年前。 “当然记得,本官还记得,平辽侯欠我八千多两银子。”
平辽侯摸摸脑袋:“我们在萨尔浒私自发饷,那时起便与朝廷分道扬镳,朝廷不会容我,我也容不得朝廷。”
乔一琦笑道:“如此说来,当初本官没借钱给平辽侯,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了,都是本官的罪过。”
刘招孙哈哈大笑,“乔监军不走了?”
乔一琦无可奈何道:“走不了,回去,东林不容我,阉党要杀我,真如平辽侯所言,我与他们不同。”
平辽侯安慰乔一琦道: “乔监军放心,本官已派人回关内,接宋知州、袁都察他们的家眷来开原。你们在开原,再无后顾之忧。”
乔一琦家中只剩他一个,父母早已不在,了无牵挂。 “刘总兵,接下来作何打算??”
乔一琦炯炯望向平辽侯。 “本官要开始杀人了。大道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 开原兵重新控制宽甸的当天,平辽侯便继续推行他的大道,刘总兵的大道比乔监军的大道更宽广,也更加全面。 除了怀柔,还有杀戮。 宽甸地处辽东最前沿,周边早被建州渗透的千疮百孔,此地紧邻朝鲜,往年就有朝鲜商人偷渡过来与本地商人贸易,主要是些铁器和粮食。 萨尔浒战前,后金已经不屑于收刮铁器,因为他们的铠甲武器已经足够。在原本历史上,后金军攻克开原、铁岭,留着武库中的铠甲军械不取,全去抢粮食财宝去了(满文老档) 后金兵在开原、浑河两次被重创后,损失铠甲无数,铁矿铁料严重匮乏,走私贸易便再次猖獗起来,平辽侯倡导的大道,便要在这些走私商户们身上得到体现。 宽甸城中所有商户被集中关押,经过裴大虎审讯,这些商人基本都参与了这场叛乱。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乔监军先坏了宽甸规矩,圈地抢人,还不给大家分好处,所以各方都想着让他死。 商人们以为法不责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们都以为平辽侯会网开一面,就像在开原一样,开原的商户也曾私通建奴,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刘招孙没给商户任何悔过自新的机会,除少部分没参与走私的商人,其余所有人都被斩首。 康应乾看得心惊胆寒,在他记忆里,一下子斩了两百多人,还是平辽侯第一次这样干。 “宽甸远非开原,此地为建州腹心,仁义要施行,雷霆手段也要施展,否则,明日被刺杀的就是康监军和本官了。”
杀完参与走私贸易的商贩,刘招孙下令将开原城中的商户迁移部分过来,对这些前来开辟新大陆的商人们,刘总兵开出了三年免税的优惠条件。 收拾完这些奸商,接下来要对付宽甸周边的世家大户。 这些世家大户大都为富不仁,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佃户们的命案,对付这些人,平辽侯的手段简单粗暴。 先派袁崇焕清查各户黄册,再对着黄册,下田查看。 凡是查出与黄册不符或没及时缴纳田赋的,就被当成建奴逆产没收。 当然,如果愿意补齐欠银,也可网开一面。 大户对平辽侯的突然翻脸毫无准备,刘招孙这半年所为,给所有人都留下古君子的形象。 没想到,古君子现在要拿刀杀人了。 乔一琦在宽甸除了圈地,还招募了两千辅兵。当然,辅兵的质量就一言难尽了,其中还有不少乞丐和青皮。 乔公子的强项在于书法和不动如山,让他带兵打仗,实在难为他了。 当日乔监军遇刺后,两千辅兵很快溃逃大半,散落到宽甸各处,平辽侯控制宽甸后,派骑兵四处收拢,收拢回八百多人。 同样一群辅兵,在乔一琦手里是乌合之众,刘招孙接手后,他们便被激发了血性,战力陡然提升。 平辽侯鼓舞士气的方法简单实用。 叶赫骑兵被做为督战队,守在辅兵后面,遇有后退者,立斩。 “既然领了饷银,入了兵籍,便是开原军。本官的兵,一往无前!等打赢这仗,不想从军的,也可回屯堡分田,不过在此之前,谁若敢后退,立斩!”
刘招孙亲自鼓动辅兵,辅兵出动前往宽甸周边,开始血腥圈,数量远比之前更多,遇有反抗,立即格杀。 宽甸田地处于鸭绿江江畔,土质肥沃,在辽东可算是上田。田地的主人,不愿自己良田让平辽侯白白占去,很多人都选择补交田赋。 短短两日,袁崇焕便带着人收了十二万两拖欠田赋。当然,也有些不知时务的豪强,出动家丁顽抗,既不肯交钱,也不让地。 这些大户自然就成了辅兵们历练的对象。刘招孙虽然没有下令,狂热的辅兵还是将这几户全部屠光。平辽侯只能默许这种杀戮。 乔一琦刚遇刺杀,人心浮动,不杀这些顽固大户,便不能在宽甸立威,不能震慑那些潜在的敌人。 顽固分子被抄家灭门后,还在观望的地主豪绅纷纷交钱。 惊蛰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