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神宗皇帝眷怜朝鲜小邦,发天下之兵、粮,拯救我朝鲜于水火,实在是千载罕见啊。”
(注释1) 泰昌二年四月初八,朝鲜义州西门。 义州城门大开,一队队开原战兵长驱直入从甬道经过。 平辽侯的手被一位朝鲜老人紧紧握住,老人痛哭流涕,情绪显得格外激动。 周围站着的义州朝鲜士兵,都已放下手中长枪和镋钯,呆呆站在原地,听老者追忆往事。 远处城墙上,朝鲜火铳手还在忙着朝天空射击。 乔一琦望着眼前这一幅幅奇幻场景,长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镇守义州的朝鲜兵,基本上都参与过萨尔浒之战,而且隶属于刘綎麾下的东路军。 万历四十七年,当时还是刘千总的平辽侯带这群朝鲜兵从辽东安然回到宽甸,保全了他们性命,最后在渡过鸭绿江前,还给每人发了五钱银子。 这些朝鲜丘八们,对天朝的刘千总,不,现在是刘总兵,感恩戴德,恨不能给刘招孙建立生祠。 须知汉城的文官老爷们,拖欠起底下士兵兵饷,比大明更加过分。 壬辰倭乱后,为防备倭寇,朝鲜兵力部署由重北轻南,变成了重南轻北。 义州这支朝鲜兵,因在萨尔浒折损了朝鲜颜面,被打发到北边边境,粮饷经常拖欠,士气低迷。 当听闻刘招孙率兵追击建奴,士兵们纷纷嚷嚷着要投靠天兵。 城中两个想和明军交战的虞候,被底下士兵生擒,交给刘侯爷处置。 刘招孙很大度的放这两个武将回到汉城。 他希望借两人之口,告知光海君,让他明白末日临近,从而加剧汉城的混乱。 “思密达!大明保全小国,神宗皇帝对于小邦的恩情,没齿难忘啊!”
刘招孙不失礼节地笑了笑,努力挣脱老爷子的手。 “都是应该做的,鞑子祸害汉城,光海君无力抵抗,本官作为辽东总兵,受神宗皇帝之命,前来平定建奴。我会像义父当年那样,保全朝鲜国。老人家,街上都是兵,赶紧回家去吧。”
刘招孙说罢,连忙策马往前走了几步,摆脱身后一群狂热的义州百姓。 他招手让袁崇焕过来,命令圆嘟嘟给百姓发放粮食。 “刘总兵,我们大军粮草勉强够用,发给朝鲜人,将士们吃什么?”
刘总兵拍了拍袁崇焕肩膀,指了指对岸宽甸:“看见没?”
袁崇焕一脸茫然:“啥?”
“一水之隔,离咱们这么近,义州是朝鲜窗口,是宽甸的跳板,给他们发点粮食怎么了?人心比粮食重要,发出去的,咱们再从汉城抢回来,去吧!”
袁崇焕默默点头。 ~~~~ 四月初九,开原大军过义州,沿海岸线一路向南,途径盐州,朝鲜兵对着天空放铳,亦不抵抗。袁崇焕同样给当地百姓留下了些粮食。 当晚,开原军在盐州南部三十里扎营,战兵不脱甲,骑兵不解鞍,两个千总部都增派夜不收向南哨探,中军卫队也加强了对刘总兵的保护。 一夜无事。 次日天明。 金虞姬给夫君准备好汤饼,刘招孙吃了一口,抬头道: “我不想在朝鲜杀人,光海君也可以不死。”
金虞姬眼眸闪动,这些天来,她隐隐担心,担心朝鲜百姓会遭受兵祸。 她虽然嫁给大明平辽侯,到底还是朝鲜人,不忍见同胞罹难。 “当初光海君祸害东路军,官人杀了此人也无妨!”
刘招孙放下碗筷,开始整理铠甲。 “当年壬辰倭乱,光海君深陷敌后,却能坚持抗击倭寇,配合明军作战,真乃英雄豪杰。萨尔浒时,此人预知明军败亡,派遣姜弘立与代善议和,也是维护朝鲜利益。”
刘招孙压了压头上铁盔,长长叹息: “光海君一生命运多舛,不被父王宠幸,又被臣下驱逐,他为朝鲜尽了力,是个好国君。本官不会因怒杀人,最多把他流放,朝鲜国中,还有些支持光海君的势力,我不想杀人太多,要给后人积德····” 金虞姬嫣然一笑,伸手摸向自己小腹。 夫君成亲后,性情变得愈发沉稳,处理事务也考虑的更加周全。 用康应乾的话来说,平辽侯更有龙虎之气了。 官人身上的这些变化,莫非是因为她自己? 想到这里,金虞姬一阵欣喜。 考虑到战兵侧翼不存在威胁,刘招孙命令布尔杭古不再负责掩护,骑兵营只留下少量精骑作为夜不收,主力快速前行。 当日,布尔杭古率五百精骑抵达朝鲜北部重镇宣川。 宣川守将是光海君心腹,是一位姓姜的虞候。 布尔杭古派一个朝鲜通事到城下,向姜虞候说明自己来意,他们是从辽东赶来帮助汉城抵御建奴的天兵。 姜虞候听了,下令关闭城池。 他在宣川连根鞑子毛都没看见,南边的汉城怎么会有鞑子出现? 眼前这支明军说谎话的也太敷衍了。 见骑兵还在逼近,姜虞候下令朝鲜弓手放箭,准备将这伙来路不明的骑兵驱散。 不管是辽镇还是其他兵,除非大王有王令,否则他们绝不开门放行。 布尔杭古暴脾气上来,也不向刘总兵请战,准备下令骑兵攻城。 随行监军的宋应星劝道: “将军三思,若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上次在军事会议上,刘总兵说了,我们来朝鲜,是来谈生意的。”
“宋知州这话本将就听不懂了,兵不血刃不是说不杀人,长生天在上,是这些朝鲜人先射箭的!”
两人还在说话时,忽听闷哼一声,前面十步之外,一名长枪手被冷箭射中面门,摔落在地。 “大胆,竟敢袭击!”
“长生天也饶不了你们!各队旗队长,把阵型拉开,绕城攻击!炮手准备开炮!”
各营骑兵立即分散开来,绕着城池朝放箭,在这个距离上,骑弓威力几乎聊胜于无。 倒是燧发短铳大展神威,爆响不停,给城头朝鲜兵造成杀伤。 “下马,换步弓,抵近射击!”
各营竹哨声响起,骑兵纷纷下马。 宣川城下白烟四起。 朝鲜弓手用弓箭还击,他们箭法精准,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对穿戴两层铁甲的骑兵营威胁不大。 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双方各伤了十几人。 布尔杭古见麾下出现伤亡,更加恼怒。 城头这些朝鲜兵箭法比建州巴牙剌还厉害。 支援骑兵作战的炮手终于布置完毕,在护城河前架起了虎蹲炮和神火飞鸦,调整完毕后,便开始对着宣川城头猛轰。 这种经由开原工坊改良后的虎蹲炮,重量更轻,射程更远,威力也更大,装填的是落地开花弹,一颗城爆炸,周围便是一阵血雨。 五十支神火飞鸦缓缓升空,呼啸着砸向宣川城头,城头顿时一片狼藉。 朝鲜军缺乏大型火炮,不要说弗朗机,连虎蹲炮数量都很少。 宣川虽为朝鲜北部重镇,其实也就相当于大明内地的普通县城。 听说北部义州、盐州相继沦陷,宣川守军士气低落,明军炮击之后,朝鲜弓手伤亡开始加重,城头丢下几十具尸体,剩余的士兵开始往城内溃退。 壬辰倭乱后期,为增强朝鲜战力,减少明军伤亡,朝廷让赴朝作战的南兵将领,以戚家军标准协助训练朝鲜兵。刘招孙义父刘綎,当年也是这批南兵教官之一。 由于朝鲜国王对明军的猜忌,以及他们国力的孱弱,加上一些守旧势力的阻挡,这场戚家军训练最终以失败告终。 朝鲜在学到戚家军的皮毛后,又让士兵研习日本的倭刀术,接着又开始学习蒙古的骑兵战术,一个普通士兵要接受大概五技击极训练,包括雁翎刀倭刀长枪镋钯火铳等····· 这样的结果,最后只能是贪多嚼不烂,练成了一支不伦不类的军队。 城头朝鲜军溃败后,城中的亲明势力立即打开城门,恭迎王师入城。 布尔杭古扬起腰刀,率领骑兵呼啸着冲过城门甬道。 注释: (1)李泰寿《尊周录》,卷二,页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