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冬天,逆贼刘招孙率满蒙朝鲜联军数十万之众,连破辽中辽西七十余城,据辽沈、屠广宁、破宁远,兵锋直指山海关城。 距离山海关六百里外的京师已在开原军威胁之下,紫禁城惊慌不已,三月十二日,朱由校宣布京师戒严。 出现这种局面,王在晋是难辞其咎的。 他是辽东经略,还是蓟辽督师,从广义上讲,京师外围整个顺天府都在他的防区之内。 从理论上来说,不管刘贼攻破山海关还是龙井关(蓟州),王经略都须对结果负责。 不久前,王在晋上疏崇祯皇帝,总结山海关之役,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 “三年来,尽天下之兵未尝敢与刘贼战,合马交锋。今始一刀一枪拼命,不知有刘贼之凶悍剽悍,幸得圣天子庇佑,九边大军忿恨此贼,乃今山海关下之一战,横尸遍野,大败刘贼·····” 王在晋送上捷报的同时,还将明军斩获的一千颗“开原贼首级”送到兵部验功。 兵部核验后表示: “货真价实,颗颗都是刘贼脑袋”。 无论捷报写的如何振奋人心,无论刘贼脑袋如何“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京师受刘賊威胁是不争的事实。 随着京师防卫压力与日俱增,崇祯皇帝开始对辽东经略不满,有传言说朱由校准备撤换王在晋,还要将王经略下狱。 像历史上朱由检对付袁崇焕一样,朱由校现在对王在晋,也渐起杀心。 只要京师被围,可以想见这位倒霉的辽东经略,也将面临千刀万剐,被京师百姓分食的命运。 王在晋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他早早给自己留下后路,万一京师有变,便立即投奔山海关外的那位天可汗。 崇祯元年十一月十六日,刚刚入阁办事的大学士成基(字靖之,北直大名人)鉴于形势严峻,向皇帝极力推荐阁臣孙承宗为兵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督理兵马钱粮,驻扎通州以控制京师东陲,确保京师安全。 朱由校接受这一推荐,特地召见了刚刚履任的孙承宗,和他磋商京师防务大计。 孙承宗为三朝老臣,先后效忠万历、泰昌、崇祯三位皇帝,久经战事,是大明为数不多知晓辽事的大臣之一。 顺便说一句,此人曾是崇祯皇帝朱由校的老师。 泰昌二年,孙承宗曾协助王化贞修筑宁锦二百里防线,功勋卓著,后遭魏忠贤攻击,辞官回乡。 他对王在晋过于收缩防线于京城外围的消极部署,有不同的看法。 崇祯元年十一月,朝鲜朝天官李惕然受平辽侯委派,由山海关过迁安、通州,由左安门入京师,呈书司礼监、六部,正式向大明呈递议和条文。 朝野震惊。 让朱由校和他的臣子们震惊不是刘招孙大胆僭越,不是放弃对朝鲜的控制,承认辽东独立地位,开放登州为通商口岸等狂妄要求,而是这位外番使者从山海关到京师,竟能畅通无阻。 可见明军在蓟州、顺义、三河一线的防务等同虚设。 朱由校紧急在乾清宫召见孙承宗。 五十八岁的孙承宗须发皆白,走路却是健步如飞。 “许公公,圣上如此急切,是为何事?”
许显纯扶着孙承宗走过乾清宫幽暗昏冥的长廊,生怕这位上了年龄的阁臣摔倒在地。 “还不是刘贼的事!这杀千刀的,派个朝鲜人来京师,扰乱人心!”
孙承宗入宫前便已听说此事,他知许显纯耳目聪敏,消息灵通,便故意在他面前装作什么不知道。 “哦?上月王经略不是击败刘贼,还用红夷大炮打伤刘招孙,想必开原賊是来求和的!”
许显纯神色慌乱,压低声音道: “王在晋上的报捷文疏,孙大人也信?什么大捷,狗屁大捷,咱家派人去兵部查验,一颗建奴人头都没有!王在晋那老东西,早已投降刘賊,他们合伙欺瞒皇上!”
许显纯越说越激动,将孙承宗拉到旁边,声音颤抖道: “孙大人,咱家给你透个底,这个叫李什么然的朝天官可不是来求和的,他是来威胁皇上的!刘招孙想霸占关外,还要皇上斩了咱家!孙大人,待会儿见到圣上,可要替咱家说话,千万不能让刘贼奸计得逞!”
许显纯说到最后,已有了哭腔。 孙承宗也不知这太监是真哭还是演戏,只觉好笑。 没想到许显纯竟如此害怕平辽侯,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招惹人家。 孙承宗一脸正气,紧紧握住厂公双手,安慰许公公道: “厂公但请放心,本官知道该如何说,刘贼妄想侵占神京,还想和皇上签订城下之盟,那是在做梦。”
两人说话之间,已到乾清宫皇极殿。 崇祯皇帝朱由校孤零零坐在龙椅上,瘦削的身形显得颇为疲惫。 他眼眶凹陷,多了两道黑眼圈,鬓角发丝已经全白,完全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自打朱由校继承皇位,短短三个月光景,辽事糜烂,大明国势江湖日下,别说和他爷爷万历皇帝相比,就是比之父皇泰昌帝,也可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坊间传闻朱由校在东宫时便喜做木匠活儿,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传闻不是传闻,都是真的。 元明两代,喜欢手工工艺的皇帝其实也不止崇祯皇帝朱由校一个,比如前朝的元顺帝,也是一位资深手工达人。 可惜,适逢乱世,贵为九五之尊,任何与皇图霸业不相关的癖好都会被称之为荒诞,如同南唐后主李煜,宋朝徽宗皇帝,以及前朝的元顺帝,都会被后人耻笑。 为对付刘招孙,崇祯皇帝已是竭尽全力。 继位三个月来,在内阁首辅黄立极、辅臣韩鑛等东林党人的谏言下,年轻的朱由校将他爷爷、他父皇留给自己的三百万两内帑,全部挥霍一空,大部分用来发放辽饷,扶持辽西祖家。用东林党人的话来说,是“辽人守辽土”。朱由校也相信,只要将祖大寿喂饱了,他必然能奋力杀敌,挡住刘贼扩张步伐。 然而事与愿违,现在祖大寿被杀,辽西皆被刘招孙占据,朝廷对山海关外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弱。 更不要说刘贼只是各地变乱中的一支。 就在开原军兵临山海关的时候,大明各地,陕西民变,重庆土司兵造反。 以西南为例,白杆兵伤亡殆尽,四川、贵州明军一败再败,估计要过一段时日,奢崇明就要占据成都,与云南土司合兵了。 朱由校见孙承宗过来,灰沉沉的眼眸顿时一亮。 孙承宗行礼完毕,双方寒暄几句,许显纯默默站在旁边,崇祯皇帝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山海关到京师,守御千疮百孔,白无一备!孙卿准备如何为朕调度?”
孙承宗轻咳一声,示意闲人回避,朱由校连忙让许显纯和两个宫女退下,只留下个叫王承恩的小太监远远站在大殿门口待命。 “臣闻王在晋驻三海关、朱梅驻顺义,侯世禄驻三河,此为得策,三支人马互为犄角,可防备刘贼突袭,只是听说将侯世禄调往通州,似乎有些不妥。”
朱由校问道:“孙卿的意思是要守住三河?”
孙承宗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小心喝了口,接着道: “回皇上,守三河可以阻敌西奔,可以遏制刘贼南下。”
君臣两人都已心知肚明,王在晋多半已经投靠刘招孙,山海关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大。 考虑到刘贼已经和蒙古科尔沁、喀喇沁部结盟,可以从东、北两个方向破关威胁京师,除了在山海关方向加强防御,孱弱的蓟镇防线也需进一步加固。 三河位于蓟州与通州之间,守住三河可以挫败敌军进犯通州逼近京城的企图,也可防止开原军南下香河、武清,包抄京城南翼。 “朕听闻这次九边援辽,蓟镇总兵官满桂托病不肯出兵,此人与刘招孙是旧识,委实可恶!”
孙承宗等崇祯说完,才小心翼翼道: “陛下,此时万万不可轻动满桂,大战之后,军士伤亡惨重,不可再轻易动兵啊!”
“陛下当缓急之际不恤军士性命,而使之饥寒,恐非完全之策。”
孙承宗见朱由校目光凝重,便进而提出整治军械,厚犒劳,固人心等具体措施。 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 “孙卿所言甚是!刘贼派来的使者,当如何处理最为妥当。”
站在门口的王承恩听见终于提到议和之事,探着脑袋朝这边看了一眼。 孙承宗回道: “陛下,刘招孙恣意妄为,蜀犬吠日,人神共愤,竟敢以山海关要挟朝廷,实属大逆不道,然当前王在晋已然投靠刘贼,此事当从权……” 崇祯不依不饶:“何为从权?卿但请说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错了朕也不追究你。”
孙承宗擦了擦额头汗珠,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压低声音道: “议和之事,不可外泄,登州是决计不能给刘贼的,其他条文,可细细商议。”
“许显纯呢?”
孙承宗环顾四周,凑到朱由校耳边,低声道: “陛下,听闻厂公派人去开原刺杀刘招孙,又去山东逮拿刘招孙小妾,才惹出这些祸事,此人是绝对不能留的……” 崇祯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抬头望向站在门口: “王承恩,传朕口谕,让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孙卿为朕总督京城内外守御事务,全权负责与开原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