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知县葛业文不去参加文登大教场举行的开原叛逆凌迟仪式。 在过去一年,葛业文对刘招孙在登州各种僭越之举很是不满,多次拒绝康应乾贿赂。 他向朝廷上疏,反对开原军在文登招纳流民,屯田开垦。 他认为长此以往,文登将成南直隶流民的乐土,被开原逐步蚕食山东,势必影响朝廷威信。 上疏给他带来了麻烦,除了康应乾对他威胁打压,周围其他同僚对他也不待见。 宋应昇、曾其孝控制文登后,首先想到的便是拉拢这个又臭又硬的葛业文。 宋应昇很清楚,单凭司礼监和辽西军门的名头,很难服众,还需要更多势力支持。 听说还有葛业文这号人物,他便想拉拢此人,一起对付刘招孙。 “葛知县来了没有?”
“回宋大人,前日便派人邀请葛知县共襄大事,不知怎的还没到。”
“罢了,不等他了,行刑!”
大校场上人头攒动,校场中央临时搭起个木制高台,周围密密麻麻站满文登百姓。 从登州、莱州府城调来的备倭兵和水营兵,手持长枪腰刀,目光凶狠望向四周不断涌来的百姓,大声叱咤着将百姓驱离刑场。 杨指挥使和一众家丁们在南北大街上持刀警戒,密切监视任何风吹草动。 很多百姓都是刚得到消息,听说开原兵准备谋反,还好京师来了个曾公公,力挽狂澜,才让登州免去场兵戈之灾。 今天,曾公公要在大校场公开处死所有叛逆,其中包括平辽侯夫人,还有个婴儿。 身形儒雅的宋应昇撩起三品袍服衣袂,伸手去抓桌子上的令箭牌,东厂档头轻咳两声,忐忑不安道: “宋大人,这孩子还是不杀吧,不到半岁。”
宋应昇抓住令箭,令箭上画了个血红色的“剐”字,他见曾其孝劝阻,冷冷一笑: “曾公公,当初刘招孙杀我们宋家,可是一个不留啊!”
他一脸正色道: “曾公公,好歹你是东厂出来的,难道不知律法?依大明律,谋反,当诛灭九族,三族皆为磔刑,也就是千刀万剐。正所谓斩草必除根,刘贼僭越谋反,当想到会有今日。”
“不止是刘招孙家眷,文登县衙那几个丫鬟,也一并剐了,还有开原的商铺,掌柜伙计都是探子,杀光。”
曾其孝听了这话,倒吸口凉气,连忙止住话头。 他在东厂多年,从番子力士一路做到大档头,成为许显纯手下最得力的手下。 这些年,他抄家灭门无数,杀过不少人,也算狠辣之人,不过像宋应昇今天这般赶尽杀绝,他还从没做过。 果然文官狠起来就没太监什么事。 “曾公公,你不会以为少杀一个人,刘贼就会放过咱们?刘招孙这禽兽,本官最是了解,他能为二百两银子,就诛杀功臣!咱们从开原杀到文登,杀了他手下那么多人,他恨不得将咱们挫骨扬灰。”
宋应昇忽然提高声音,将手中令箭狠狠拍在桌上,木桌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呀声。 “临川宋家三兄弟,万历四十七年,放弃在京师大好前程,跟着刘招孙去辽东,兵凶战危,九死一生,我们帮着他管民政、管商铺,还带人从江西到辽东当私塾先生,帮着刘招孙以夏变夷。没有我们宋家三兄弟,他开原哪有今日!我兄长宋应鼎不过拿了几万两银子,还是贸易公司自己挣的钱,刘贼竟杀我兄长,杀兄长全家!还要对我下手!你们说,这刘贼该不该死!”
“罢了,不说这些往事了!”
宋应昇长长出口气,恢复他儒雅形象,朝坐在曾其孝旁边的指挥使杨起隆道: “杨指挥使,都安排好了吧?”
杨起隆不敢直视宋应昇,擦了擦额头汗珠,结结巴巴道: “安,安排好了,好了,官道和小道都埋伏下人马,码头也布置了家丁。”
宋应昇点点头,对杨起隆办事能力表示肯定。 “刑场周围呢?”
杨起隆连忙道: “埋伏了三百家丁,兵士装扮成百姓模样,周围道路都有咱们的人。”
“好!杨指挥做的好,等回到京师,本官与曾公公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宋应昇又望向坐在最边上的吴襄。 “吴军门,刘贼正在攻打广宁,很快便会攻克,你妹夫祖大寿怕是命不久矣,你们吴家只逃出你和你儿子……总之,刘招孙是大家共同仇人,当勠力同心,今日!”
宋应昇忽然站起,将写着剐字的令箭奋力掷出。 “今日,这金虞姬和她女儿就是投名状,将其千刀万剐,以后,咱们四个就都是自己人了!”
令箭落地,凌迟开始。 校场人声鼎沸。 高台之上,立着十几根木桩,最后十二个开原叛逆被绑在木桩上,接受凌迟酷刑。 因为刽子手昨天就被砍头(据说此人和刘贼有牵连),文登县城里所有杀猪的屠户,都被宋大人抓来行刑。 十二根木桩旁整齐摆放着尖刀、磨刀石、水盆、竹筐。 竹筐是用来装凌迟时割下来的人肉。 屠户们忙着磨刀,八寸多长的解首刀撕扯着磨刀石上的沙砾,沙沙的声音像毒蛇在啃食人心。 十二名叛逆旁边,还有个襁褓,襁褓中传出小孩哭叫的哇哇声。 刘招孙小妾被俘后,她的三个月大孩子也被押送到这里,宋大人特意叮嘱,不能让小犯人提前暴毙,所以一直有家丁给婴儿喂食米汤,努力维系着这个小生命。 三十多只白鸟从青春河(文登境内河流)道里扑楞楞飞出来,飞经人群上方青蓝蓝的天,又拐弯向东,飞向那个金子般的太阳。 金虞姬看到蓝天上飞过的白鹭,一只落单的白鹭掠过刑场上空,悲鸣一声迅速朝辽东方向飞去。 她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女儿。 两个家丁拖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向一根高桩走去。 金虞姬并没有立刻认出那个中军卫队卫兵。 这个卫兵在文登沦陷后,一直躲在文登县衙房梁上,被抓之前,用短弩射死了宋应昇的五个亲兵。 宋大人特意叮嘱,让此人先于十二叛逆,接受凌迟酷刑。 金虞姬看到了一个被打烂了的人形怪物。 那个卫兵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随着两边家丁的步伐,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被折断的麦穗,随风摇曳。 头顶上的血痂和发髻粘在一起,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是个坚不可摧的铁球。 卫兵的双脚时而悬空,时而点着地面,在校场青石板上掀起点点涟漪。 以这涟漪为中心,人群像青春河里的飞禽,都不自觉的往后缩去。 一时间,校场鸦雀无声,听得清白鹭头顶嘎嘎嘎悲鸣。 金虞姬看到家丁把那个人形怪物拖到木桩前,一松手,怪物就像一堆剔了骨的肉瘫在地上。 金虞姬挣扎着叫起来:“张把总!”
张把总在木桩下慢慢蠕动着,像一条快冻僵的大蛇。 他双膝跪地,微微竖起了头。脸肿胀得透亮,双眼成了两条细缝,两道深绿色的光线,从他的眼缝里射出。 两个亲兵扯着嗓子大喊几声。 “再给刘招孙卖命,就是这个下场!”
家丁把张把总拴在木桩上。 文登县城最有名的杀猪匠王二,被宋应昇的亲兵推搡地押过来。 他左手提着把尖刀,右手提着桶净水,哆哆嗦嗦地走到张把总面前。 亲兵上来说: “宋大人说了,今天他老人家要给文登百姓开开眼,这是第一道菜,后面还有硬菜!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割不好就开了你的膛,扔到青春河里喂王八!”
王二全身哆嗦,手中那把杀猪刀也跟着一起打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