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斌举起望远镜认真观察山谷驿道上正如蚂蚁般蠕动的流民人群,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骑兵主官轻轻拍打身旁岩石,口中喃喃道:“怕是有上万人马,这仗不好打啊。”
进入山谷中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前边的老营骑兵已跑出去三四里路,后面拖家带口的流民还堵在山口位置。 中午刚派出去的哨马回来禀告说,眼前这股流贼,还不是李献忠的主力,充其量只算先锋,后面跟着的还有四万多流民,队伍连绵几十里,如同蝗虫过境,那才是闯王的主力。 王增斌啧啧称奇,这样的大场面,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了,也就是当年和刘总兵(刘綎)出征萨尔浒时才能和现在相比。 万历四十七年,杨经略率“四十七万大军”,兵临辽东,说出这个数字,就是希望把努尔哈赤吓破胆。 刘招孙:“他(努尔哈赤)被吓着了吗?”
杨镐:“没有。他还说,要报“七大恨”,要杀人诛心。”
~~~~~~ 和眼前遮天蔽日浩浩荡荡的流贼大军相比,王增斌带来的这点人马,实在显得太过微不足道。马兵六百,步兵不过九百多,炮兵夜不收之类的也加上,总兵力不到两千——这也是邓长雄能给前线的极限兵力——指望这点人去硬抗五六万闯军,未免太过扯淡。 而且闯贼后面还有张自成,听说此人比李献忠更难对付······· 当然,兵力单薄也并非完全没有优势,至少他们藏在山上,就没有被那两个精明的老营哨马发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奶奶的腿的,大不了今天就死在这里!”
王增斌一咬牙,丢下望远镜,抬头看了眼天空,血红色的日头已经开始西沉。 时辰刚好——他计划在日落前后发动突袭——开原军擅长夜战,这次作战的任务是要尽量杀伤敌军,所以在日暮时分伏击敌人最好,他取下红色令旗,朝身后密林挥舞了两下,身后很快响起一片刺耳的竹哨声,片刻之后,正在休憩的马兵纷纷上马,战马嘶鸣着从林子里探出身子,很多战马已经感受到战场气息,开始在树林边缘打着响鼻来回走动。 王增斌望着他带来的这点家底,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麾下两千多骑兵被分成三块,一部分奔赴河南堵截流民,一部分留在河曲县城作为守备力量,真正参与这次突袭的只有眼前这五六百骑。 “狗日的满桂,要害死老子!”
这些天,西征军上下已经把蓟镇总兵官骂了几百遍不止,满桂迟迟不来增援,他们这九千多人(邓长雄在陕西临时招募一千辅兵),很快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炮兵还没准备好么?流贼走出山谷就不好打了。”
旁边一名传令兵连忙跑到前面山崖去催,那里是临时炮兵阵地,韩真义王从之这对难兄难弟,已经带着炮兵忙活两天了。 两天前,两位主官随骑兵团从河曲县赶到史家山,随即隐蔽下来,晚上下山埋设地雷炮,标注炮击点,架设一千多枚神火飞鸦,很多人两天都没合眼。 传令兵很快跑回来,对王增斌道:“王主官,韩主官说他们早好了,等着您的进攻命令!”
王增斌拍了下大腿,骂骂咧咧:“他娘的,好了怎么不早说,害老子白白等了这么久,过去告诉他,就按之前说的打,等我这边发出号令,炮兵就立即开炮。”
“是!”
传令兵喘息未定,又急忙跑过去。 骑兵和炮兵都已准备就绪,程亮带来的战兵也开始磨刀霍霍,各营把总的催促下,火铳兵反复检查燧发枪,检查火药安装是否完好,一些火铳兵从怀中掏出绸布反复擦拭铳管。 王增斌见程亮面带忧色,凑上去问道: “怎么了?怕了?放心,今天不同往日,骑兵打头阵,战兵只是辅助,我们先上。”
程亮神色凝重,根本没听王增斌在说什么,伸手指着驿道上密密麻麻蠕动的蚂蚁,若有所思道: “裹挟这么多百姓?不知山西被他们祸害了多少。”
王增斌举起椰瓢,咕嘟嘟灌了口,不屑道: “啥裹挟不裹挟的,都是自己入伙的。”
程亮睁大眼睛,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不抢,都饿死俅了,不过刘大人说过,拿了人一钱一文,就是贼,咱们是兵,他们是贼,是兵就得杀贼,没别的道理可讲!这些流贼个个恶贯满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吃人的事儿也没少干·····” 王增斌这两年往返科尔沁和京师,见了不少世面。去年北直隶干旱,粮食绝收,他在山西蒙古边境走动,见过有地方人肉论斤卖,起初,他见到这些流民,还有同情怜悯,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生死由命,咱们是来杀人的,你不杀他,他转头就去祸害别人,被祸害的人又成流贼,就像瘟疫,程主官,你的兵准备好了没?”
程亮默默叹息,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口中喃喃道: “多亏有了护国公,否则这天底下不知要多出多少流民。”
(刘招孙:因为我的穿越,这天底下不知多了多少流民。) 骑兵团长对这位受洗的主官颇为不屑,不耐烦道: “好了好了,咱们该出动了,等打胜仗回来再向大主教祷告。”
刘招孙对新教在军中传播并不禁止,因为所有教义教规都是他和佛朗西斯科亲手制订。 根据教义,大主教也就是刘招孙对全世界各国都拥有不可争辩的统治权力,反对这条真理的人,就是异教徒,是要被末日之火烧死的。 “王主官,你准备怎么打?”
程亮目光从山谷流民中间转回,盯着王增斌问道。 骑兵主官立即换成严肃表情,对程亮道: “擒贼先擒王,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先打前头的头目,吸引流贼马兵都跟上来,本官自会亲手料理他们。骑兵开始冲锋时,炮兵便轰击流贼队尾,步兵负责截断流贼退路,堵住山口,不让后面的流贼进山谷援助,不能放进来一兵一卒,也不要让里面的人逃出去一个。”
程亮听完点了点头,他这次从河曲县带来近卫第二军的三百战兵,连同他十二军麾下的六百战兵,九百兵人马守卫那条狭小山口,应当足够了。只是两边皆是敌人,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王增斌说罢,对程亮行了个军礼,这两人虽然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老兵,不过之前一直没什么交集,一个在骑兵营做把总,一个在战兵营做把总,后来都得到破格提拔。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合作。 王增斌行完军礼,转身跑回骑兵队列中,开始对麾下把总叮嘱冲锋时须注意的事项。 “前后两列战马要注意间距,间距要比平日训练时小一半,三步即可。”
“哨马探知,这股流贼马兵厉害得很,其中很多都是原来延绥镇的夜不收,他们一人三马,骑术了得,马力也比咱们好。”
“咱们和这股流贼耗不起,后面还有几万流贼等着围攻河曲县城,所以咱们必须做到一次击溃,不可放走一骑,否则流贼会咬战兵兄弟的屁股。”
底下响起哄笑,王增斌扬起马鞭,指着驿道上正在奔驰的黄色大旗,继续道: “大旗之下,就是他们的头目,一只熊李来,此人是李献忠的侄子,今天碰到了咱们,也算他倒霉,先拿他的脑袋,祭奠死难的百姓和明军!”
王增斌安排完毕,命令传令兵挥动进攻令旗,中军位置响起骑兵冲锋的步鼓声。 王增斌将骑枪微微前指,身后六排骑兵也作出同样动作。 “冲!”
伴随黑色飞鹰旗迅速前移,六百骑兵紧随其后,开原骑兵沿着起伏的山势如波浪般朝山麓驿道冲去。 与此同时,驿道中间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爆炸,爆炸声如滚滚春雷,震得整个山谷轻微摇晃。 地雷炮响过,路面已被烟尘笼罩,无数黑点在路上四处奔走,隐约还能听到人马尖叫嘶鸣声。紧接着,山谷两侧的密林中升起无数火球,成百上千支火箭发出凄厉尖叫声,神火飞鸦拖着长长的尾焰,如一团团流星从天而降,砸在流贼长龙两端。 毁灭如末日降临,审判那些失去人性的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