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捂住汩汩流血的腰身,挣扎着对林宇道: “林宇,不要,杀他。”
林宇如狂暴巨兽,抡起狼牙棒,一棒下去,梅间尺举刀格挡,单薄的腰刀如何挡得住几十斤重的狼牙棒! 腰刀震断成两截,眉间尺被弹飞出去远,再抬头时,已是口吐鲜血,活不成了。 “爹,孩儿终于为你报仇了!”
林宇一跃而起,稳稳跳到卫所兵面前。 “死!”
狼牙棒再次挥下,眉间尺仰脸含笑。 碎裂的骨骼伴随迸飞的血水,模糊了林宇的眼。 他拽起尸身,使出全身气力,猛地掷向城墙,梅间尺瞬间化作一滩血泥···· 这巨兽瞪向周围,追兵被这气势震住,竟然呆住不动。 “沈百户,挺住,我带你去找吴又可。”
林宇将狼牙棒往地上一拄,门神般站在下沉的千斤闸前,隔着千斤闸,对蜂拥上前的叛军吼道: “想死的,就上来!”
一个家丁弯腰钻过千斤闸,还没直起腰,狼牙棒呼啸而至,直接将他打飞出去。 剩余家丁见状,发了声喊,拔出腰刀齐齐杀来。 林宇护住沈炼,用狼牙棒格挡四面八方杀来的兵刃。 不时有重箭扑扑穿透铠甲,射入林宇身中。 守军在城头催促快进城门,千斤闸就要合上了。 林宇无动于衷,拖着遍身是血的沈炼,且战且退,几名卫兵用火铳短弩掩护,长枪兵也上前助阵,他们冷不丁朝张春家丁刺出一枪。 众人且战且退,退过护城河,吊桥上的绳索被叛军砍断,吊桥已经收不回来了。 千斤闸是瓮城最后一道防线,张春的家丁们也不再近身格杀,而是纷纷取下步弓,击中对三十步外的巨人攒射。 林宇背对护城河,用身体挡住大箭,五六支重箭射入腰背,所幸他披戴两层铁甲,外面还套着层厚棉甲,大箭并不能给这头狂暴巨兽造成致命伤害。 沈炼失血过多,从昏迷中醒来,对林宇道: “林兄弟,你走吧,沈某杀戮太多···” 林宇喉头蠕动一下,没有说话,此时他才发现,身边的战友只剩五六人,刚才掩护他们的那队长枪兵都被射成了刺猬,几个受伤未死的,被张春家丁冲上来,正在补刀。 林宇一手护住沈炼,一手拍打胸口,拎起地上一根折断的长枪,奋力朝敌人投去··· ~~~~~~ 左妙晴穿着救护兵制服,穿过狼藉不堪的南北街道,跌跌撞撞来到紫禁城午门。 这里是民政临时驻地,所有物资都要到这里才能拿到, 经过左安门时,她会想起沈炼,一种淡淡的情愫弥漫心头。 沈炼害左家家破人亡,父母惨死,左妙晴忘不了这个男人。 可是,他护卫她从正定府杀到京师,从京师杀到天津,又从天津逃亡山东,为了她,得罪许显纯的外甥,为了她,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从在福船上拼死护卫自己的那一刻起,左妙晴已经接纳这个男人。 左妙晴跟在刘月儿身后四处领取伤兵营所需的物资,主要是些蜂蜜和纱布,还有止血的滇西白药,不过这种药现在很稀缺。 刘月儿风风火火,气场强大,镇抚兵见到她都要瞩目行礼,刘月儿不止是开原高级别民政官,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杨通的妻子,而杨通则是镇抚兵的最高长官。 “兵荒马乱的,好多叛军奸细,昨日剿了一处巢穴,杨通他们杀了几十个奸细,以后来取纱布蜂蜜,左姑娘就不要亲自来了,让辅兵们过来就好,等沈百户回来,你们还要成亲呢,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好给他交待,蓑衣卫那群人凶得很····” 不等刘月儿说完,左妙晴脸上唰一下就红了。 刘月儿却是大大咧咧,兀自坐在马车里说个没完,她精力充沛,脾气火爆,平日在民政做事起来像是个男人,好多男人都比不上他,如今已成为民政司长谢阳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马车在前面停下,一队沿街巡逻的战兵拦下马车,进行例行检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刘月儿强压住怒火,几次要冲出去和那带队的新兵旗队长理论,左妙晴拦住她,语气轻柔劝道: “刘掌柜,今日天津卫有支援军赶到,被叛军击溃,一股人马辗转永定门城下,好多人受了伤,他们怕混进来细作,所以查得紧一些。”
刘月儿怒道:“查得紧也该去查那些战兵,查我们民政干什么?等回头一定告到护国公那里去,近卫第十四军军长简直就是榆木脑袋···” 两人说着,马车已经驶到永定门瓮城,刘月儿撩开车帘,远远望见瓮城内密密麻麻摆着百十具尸体,看他们身上的铠甲鸳鸯战袄,明显不是开原军。 守军在瓮城设置了伤兵营地,方便临时安置伤兵,那些战死士兵的尸体都被远远运走,免得留下影响士气。 “咋死这么多人?”
刘月儿解释道:“都是城下的败兵,天津卫所兵,守军拉他们上来时,叛军隔着护城河射箭,很多人被箭射中,能活下来的都是少数。”
她说着,抱着一堆蜂蜜纱布跳下马车,大步朝伤兵营地走去,迎面过来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救护兵,连忙从左妙晴手中接过蜂蜜和纱布,朝那些大声惨叫的伤兵身上涂抹。 一些救护兵则用烧红的小刀从伤兵伤口剜出箭头,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的味道,刘月儿皱紧眉头看了会儿,实在忍受不住,不及和左妙晴道别便转身离开了。 左妙晴却是丝毫不惧,她做救护兵已经一年多,比眼前血腥十倍的场面都见过,营长见左妙晴回来,连忙给她安排道: “千斤闸那边刚经历一场恶战,咱们死伤好多人,赶紧带人过去,我们的人都拉回来,等会儿大炮攻城,打在尸体上就分不清了。”
左妙晴答应一声,带上三个救护兵和一队辅兵穿过城南地带,朝瓮城千斤闸走去,地上的箭羽越发密集。 远远望见从千斤闸下伸出几只胳膊,胳膊已经折断,胳膊下面的躯体被千斤闸压成了肉泥,周围血浆飞溅,像是一团团泼开的颜料。 左妙晴环顾四周,发现以千斤闸为界,两边都堆满了尸体,千斤闸后面的伤亡情况她虽然看不到,却很容易想象得到。 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足有上百具,主要是攻入城中的叛军,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在乘乱冲进瓮城后被城头火铳兵开枪打死,一些侥幸没死的叛军则被后面赶来的长枪兵和中军卫队杀死。 辅兵用钩子将层层叠叠的叛军尸体扒拉下来,直到露出底下穿戴开原军军服的尸体。 出现开原军尸体后,辅兵全部散在四周警戒,救护兵上前继续清理,他们的动作明显更加精细小心,所有人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同袍尸体在自己手里有所损伤。 一具、两具、三具,直到一位身材极为高大的开原兵出现,远处辅兵惊叫一声,他们都认得,这便是中军卫队勇士林宇。 林宇左手紧握那根伤痕累累的狼牙棒,上面挂满了血肉,他身上棉甲锁子甲已经破裂,腰背上插着密密麻麻十几支箭簇,血水顺着铠甲汩汩往下流淌。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周围警戒的辅兵忍不住纷纷朝这边打量,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开原最勇猛的一名武士,竟然被叛军杀死了。 左妙晴伸手在巨人脖颈上探了探,对旁边辅兵喊道:“把他抬进瓮城,还没死。”
四名辅兵用门板当做担架,连忙将林宇抬起,一名辅兵想要把巨人手里的狼牙棒取下,使劲拔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由巨人将狼牙棒拽着,一起抬去伤兵营。 此时救护兵已经清理完所有战兵尸体,并将幸存的三四个伤员运回伤兵营,左妙晴望着眼前惨烈的战场,原本早已麻木的场面,看得她心惊肉跳,左边眼皮也跟着狂跳起来,她隐约感觉到心中惴惴不安,她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快步上前跟上前面队友,赶去伤兵营救治伤兵,刚走了几步,忽听后面有人喊: “哎,别走啊,底下还有尸体啊。”
左妙晴鬼使神差的往后望去,抬走林宇后,林宇身下位置露出个浅浅的弹坑,应当是昨日叛军用红夷大炮攻城时留下的。 “怕是被炮子打烂了。”
她走到弹坑旁边,漫不经心朝坑里望了一眼。 尸体早已冻僵,刚才在叫喊的辅兵用力把沈炼转过来,让他仰面朝天。 死人脸上没有血色,嘴巴微微张合。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沈炼。”
左妙晴盯着沈炼苍白的脸,看见他脸上还挂着离别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