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船队从张家港起航,向旅顺港驶去,一路无话。 五月十日抵达旅顺,旅顺驻军在郑一石率领下,前往码头迎接。 郑一石是七年前武定皇帝亲自从张家港招收的纤夫兵,靠着军功,一步步升为近卫第七军主官,京师保卫战期间,他负责留守辽南五城:金州、复州、盖州、旅顺、海州。 抵达旅顺之前,康应乾裴大虎发出命令,不许任何人透露京师变故,否则便要杀头。 所以,直到众人相聚参将府大厅时,乔一琦王化贞他们还不知道武定皇帝失踪、开原军惨败的消息。 五月十一日,在东皇后垂帘旁听下,一众文官武将开始商议大齐王朝接下来何去何从。 康应乾将京师变故简单复述一遍,众人面如死灰。 乔一琦喃喃说:“武定皇帝吉人天相,必定大难不死,如此仓促拥立太子,不妥。”
康应乾挥手打断老搭档,不容置疑道: “有何不妥?那晚天津卫城墙都被震塌,袁巡抚因此殉国,京师早已夷为平地!乔监军,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什么?袁巡抚也死了?”
乔一琦全身颤抖,双腿已经站立不住,林宇连忙上前搀扶住他。 乔监军一把推开,对众人怒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五日前,我还和袁巡抚在天津卫北门饮酒作诗,十日前,皇帝还亲自叮嘱,等我在辽东集结大军,到时里应外合,一举击败流贼!”
“不可能!当年在萨尔浒,在浑河,那么险,他都没有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死,他是千古一帝,不会死!绝无可能!”
还没说完,乔一琦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渐渐苍老的脸庞一路流淌下去。 众人默然无声。 过了好久,王化贞安慰说:“乔监军,大家都知道你和武定皇帝君臣情谊,也知袁巡抚曾有恩于你,救过你性命,突然听此噩耗,本官也承受不起·······节哀吧,皇帝在天有灵,也希望我等尽快拥立太子,安定人心····” 乔一琦不等王化贞说完,忽然大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皇帝之前,本官不同意拥立新君!谁敢拥立!”
康应乾朝裴大虎使了个眼色,家丁头子却是站着不动,眼圈也已微红,乔一琦嚎啕大哭: “如果不是本官这次行动迟缓,在路上耽误了时辰,援兵未能及时赶到,皇帝也不会困死京师!我有罪啊!”
他嚎了两声,昏死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几位武将已是眼圈微红,只有康应乾和葛业文还努力控制自己情绪。 天启二年秋,葛业文由山东登莱巡抚调任辽东巡抚,成为辽东民政一把手。 流贼东征以来,他一直密切关注京城战事,忙着协调运兵、运粮,竭力支援关内。 他亲眼目睹辽东兵力被抽调一空,投送到北京战场。 即便乔一琦昨天没告诉他京师保卫战的“内幕”,这位知县出身的干臣,也能觉察到关内正在发生的巨变。 “康首辅言之有理,”葛业文目送乔一琦被藤原恭二搀扶出去,抬头望向众人,语气平缓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及早扶立太子继位,哨马侦探得知,近一个月来,赫图阿拉、叶赫两城皆有异样,杜度和布尔杭古每日大肆操练人马,不知意欲何为。无论皇帝是否驾崩,我等都要做好完全准备,而且,” 他忽然停住,压低声音道:“此事无法隐瞒,若不尽快拥立,到时谣言四起,我们更加被动。”
众人都赞成葛业文这话,康应乾和葛业文往日并无交集,听他称呼自己为首辅,心中颇为得意。 当初入主内阁,康应乾一直被杨镐他们打压,即便是在张嫣受宠,自己春风得意时,也才只是个次辅。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本官以为,须尽快派人前往辽东各地,调集援军,聚集辽河沿岸四城:辽阳、沈阳、铁岭、盖州,驻守汉城的战兵,也要立即调回,” 康应乾沉思片刻,补充道:“为不使李晖生疑,只说是正常换防。”
文官武将们听到康应乾这话,都是瞠目结舌。 茅元仪道:“为何不是开原?那里工坊学校屯堡齐全,又有人心支持,不可丢弃。”
王化贞也道:“大齐根基便在开原,很多战兵家眷都在那里,舍弃开原,莫不是自寻死路?”
······ 康应乾等他们说完,斩钉截铁道: “诸位所言,本官何尝不知?开原四战之地,非武定皇帝之勇,不能镇守,诸位谁可守住此城?”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大厅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康应乾轻咳一声,继续道: “收缩兵力,固守铁岭、沈阳、辽阳、盖州四城,控扼辽河平原,进可攻,退可守,大有可为,···” 众人又是大惊。 王化贞道:“康大人的意思是,宽甸、清河,辽西各城,都不要了?”
康应乾点点头:“不错,守也守不住,不如全部舍弃。”
“铁岭四城,人口不下五十万,良田百万亩,大都是熟田,辽东腹心都在这里,又有南边盖州可以维持商贸,位置远胜于北边的开原,如果留在开原,辽河肥沃之土最后被建奴或南明占据,我们粮少兵缺,困守孤城,最后只能坐以待毙!”
大厅内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坐在幕帘后面的金虞姬沉默不语。 郑一石眉头紧皱,忍不住抱怨道: “目下辽东可调之兵不过八千人,朝鲜倭国之兵,早已失去音信,指望八千人,守一个沈阳都难,怎么守住四座城池?”
康应乾神色冷峻,死死盯着这位唯一幸存的近卫军统帅,用不容质疑的口气吼道: “老夫不管!那是你们军官的事,守不住,大家就一起跳海!老夫,不想投降建奴,更不想投降明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