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四年九月十八日,对马岛,佐贺郡圆通寺。 披着层层积雪的山峰,被稀薄的余晖染成人血的暗红色。 晚星上行,海岸如断箭峭崖嶙峋。 万丈悬崖下,波涛汹涌的海浪拍击着巨石,溅起白茫茫的一片。 海风嘶吼。 仿佛亿万年前的邪神,潜伏在海峡底部,翻江倒海,掀起滔天巨浪。 山阴建立的圆通寺,处于风暴边缘,不知是因为真武大帝庇佑,还是太上皇神力,平静的出奇。 唯有山门前密密麻麻的黑龙大旗,迎风飘扬。 身披黑甲的士兵在寺庙四周巡逻,工兵们忙着将帐篷搭设在避风的山坳。 帝国三大精锐兵团麋集对马岛,前锋第八兵团已渡海南下,按照作战计划,此时赵率教正带兵横扫壹歧岛。 夜幕降临。 第三兵团主官戚金,在两名卫兵护卫下,迈步走进古寺山门。 前院立着狐仙稻荷神神社(注释1),骑狐长须老翁雕像的脑袋扭曲成诡异形状,周围布满血迹。 估摸第八兵团经过这里时,杀了不少人。 圆通寺的五十多个倭国和尚,在前日被赵率教斩杀一空。 第八兵团在对马岛杀红了眼,从北杀到南,死在他们刀下的倭寇,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鸡犬不留啊。”
太上皇和大祭司说过,倭国是世界上最难登陆攻克的地方之一。 在蒸汽动力尚未普及的十七世纪,相比“人和”,天时地利在战场上无疑更加重要。 第一次东征,明军浅尝辄止,而这次,太上皇的目标是立马扶桑,焚毁江户,所以齐军遇到的困难压力,远超十五年前。 倭国多山,地形细碎,地震和火山造成的破碎地形,根本不利于大兵团展开。 此外,日本海海域气候也是一言难尽。 据往来对马岛和釜山的朝鲜商人描述,周边海域每年都有两个极不稳定的时期。 夏季及前后的台风季节,冬季及前后的冬季风暴( typhoon season,winter storm) 每到这个时候,绵延不绝的台风会让人寸步难行。 在日本传说中,对马海峡底部蛰伏一头远古巨兽,不可名状的深海幽灵。 月圆之夜,潮汐上升时,它会受僧侣召唤,吞噬五十七颗人心。 太上皇不惧鬼神,因为他本身就是神。 中路军以第八兵团为前锋,先攻打对马岛,接着征服壹岐岛,最后选择在九州博多一带登陆。 至于为何不继续占领或者沿九州海岸线开辟其他登陆地点,这是因为日本海特有的黑潮。 黑潮也叫对马海流、日本暖流,据说是太平洋西部地区最强暖流没有之一。 黑潮宽约400里,速度极快,常伴有台风。 当年蒙古第一次东征日本,制作低劣的高丽船在遇到这种大规模的洋流时,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如今大齐舰队也面临同样的窘境,虽然帝国造船技术远胜于忽必烈时代,然而真正遭遇到台风,舰队还是无法幸免。 太上皇深知,不能在对马岛等洋流强劲的海域久留,所以攻下对马岛后,必须迅速攻占博多。 南路军登陆地点的选择,经过反复筛选,确定九州岛南部适合的登陆地点有三个: 萨摩半岛西侧的串木野; 大隅半岛东面的志布志湾; 位于九州东南的宫崎; 也不知南路军现在处境如何。 戚金想着,走进寺庙内庭,低吼的风声变成空灵的钟罄声,像从阿修罗地狱一脚踏入佛教道场。 阵阵奇香传来。 推开禅房大门,邓长雄和训导官方诗铭围在地图前比比划划。 方诗铭大声道: “什么风把戚大帅吹来了?快快请坐。”
邓长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亲自给戚金搬了张椅子,请老将军坐下。 环顾四周,禅房内还残留有血迹。 戚金见惯了生死,对几十个倭国和尚的生死并不在意。 “老邓,咱什么时候开打?窝这岛好几天了,第八兵团吃肉,多少也得给咱们留点汤喝啊。”
邓长雄欲言又止,第二兵团训导官无奈道: “戚大帅,这台风不停,舰船也不敢开出去,一不小心就像当年蒙古人打倭国一样,葬身海底啊····” 方诗铭边说边拍了拍戚金肩膀,目光不经意瞟过戚金两鬓斑白的头发,在心里估摸着老将军今年有五十二岁了。 不等戚金回话,从他身边站出来第三兵团训导官孔迟,指着方诗铭怒道: “蒙古人的事儿,太远了够不着,俺只问,赵率教他们能走,俺为啥不能?第三兵团好歹也是主力团,除了太上皇的第一兵团,其他十三个兵团,咱们第三兵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想当初咱们三兵团从辽东打到江南····” 方诗铭早听说过第三兵团训导官孔迟是个硬茬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根本不给对方留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耐心听孔迟说完,才道: “孔训导官,这话可不兴乱说哦,第八兵团是中路军前锋,登陆九州,人家当然要打头阵,再说了,人家赵主官本来就和倭寇有不共戴天之仇,十五年前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咱们从关内出发时,太上皇点了名让第八兵团带头,报当年一箭之仇。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被谁糊弄了,现在想起来要抢头功。”
孔迟见对方说得有理有据,愣了一会儿才喃喃道: “老子当然知道第八兵团这次打头阵,所以才担心他们,八兵团攻下壹岐岛,现在起了台风,进退不得,粮草耗光怎么办?得设法上前援助才是啊。”
“这个也不用你操心,太上皇已在鳄浦开坛作法,风浪很快平息,再说,壹岐岛上粮草充足,足够第八兵团吃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
第三兵团主官训导官同时诧异道。 得益于德川家光计划大举西征齐国——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成行——各藩却早早已在壹岐岛存储下了西征所需的粮草、火药、船只等。 没办法,谁让幕府将军下令各藩自备一半粮草物资。 为防止大阪奸商在西征开始后坐地起价,借机盘剥各藩大名,忧患意识极强、擅长未雨绸缪的岛国武士们,这次比仓鼠还仓鼠,早早将粮草存储在壹岐岛。 “倭寇把壹岐岛上堆满了粮食?共有多少?”
戚金孔迟异口同声问道。 方诗铭不去看孔迟,对戚金道: “照德川家光三个月攻下南京的口气来看,至少百万粮草,足够第八兵团一月所需。”
虽说鬼子擅长因粮于敌,不过从壹岐岛到对马岛,再登陆釜山,物资消耗必须要解决。 毕竟岛国武士不是绿色植物,仅仅依靠光合作用就能生存战斗。 “那便好,那便好。”
孔迟抚掌大笑。 “以前总是倭寇跑到咱们海边烧杀抢掠,如今轮到咱们了。”
戚金看看案头铺开的对马岛地图,眉头皱紧。 “老邓,太上皇几日可让台风停歇?”
邓长雄摇摇头,他也不知确切日期。 行军打仗,邓长雄是行家里手,鬼神之事,他却一无所知。 “另外两路大军开始攻击了。”
邓长雄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叹口气道: “倭国难打啊。”
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禅房快步走来。 两个卫兵押着个倭国和尚出现在门口。 传令兵禀告道:“这妖僧藏在密道,被兵士发现,密道里还有十几个大齐女子,都被剜去了心肝····” 众人惊骇。 邓长雄拔出佩刀,抵住和尚下巴。 “抬起头来!”
老僧缓缓抬头,一双空洞无物的眼出现在众人面前,眼眶深深凹陷,眼球像被什么怪物吸到了肚子里。 “你是什么怪物?”
周围死一般沉寂。 见盲僧喉头蠕动,似有话要说。 邓长雄点点头,侍卫松开手。 “奉献吾神,乃是荣耀。”
说罢如一滩软泥,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拿下去,严刑拷问!”
方诗铭低声道: “我在浙江时听人说过,倭国妖僧拥有长生不死之术,这人能在千军万马中活下来,绝非常人····为免夜长梦多,直接杀了。”
孔迟冷笑: “什么妖僧?一个瞎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现在各军扩军备战,鱼龙混杂,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训导官了?难怪太上皇要搞大清洗。”
方诗铭还要回骂,邓长雄转身朝卫兵挥挥手。 两个卫兵扯住盲僧朝门外走去。 盲僧忽然开口,双手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摆成门口稻神像一样的姿势。 他面朝对马海峡,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鞑靼人死啦死啦!”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在永恒的幽深海域——吾神候汝入梦。 虽已逝去,但并未遗忘,候于对马海底克图格亚,向汝等许下死亡之诺! “クルス降臨!あなたの召使!”
(降临吧,您的仆人在呼唤你) 注: 1、日本神话中的护稻神和财神。特别受商人和工匠的崇拜,也是刀剑匠人、妓院和艺人的守护神。有时被描述为骑狐长须老人,有时则为手执稻捆的披发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