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重新跪在了地上,声音洪亮地朝着皇上说道:“下官虽见识浅薄,可从小便在父亲身边生活,也耳濡目染了一些父亲为皇上平定灾患的事情。皇上清廉为政多年,在百姓心目中也是一位能体会天下子民疾苦的好皇帝。如今虽出了蝗灾,可只要皇上拨银子,安民心,百姓得了实打实的帮助,自然会念及皇上的仁爱之心,不会再起暴乱了。只是……”皇上听得楚念禾的话,虽知道其中有奉承拍马的成分,可还是觉得她很有见地,是个能写文书,肚子里有墨水的为官之才。如今一听到她语气有些犹豫,皇上便立刻说道:“你但说无妨,朕说了不会怪罪于你,自然不会反悔。”
“是,”楚念禾一副放了心的样子,又接着说道:“只是皇上一贯爱民如子,自然也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如今蝗灾损毁庄稼严重,百姓甚至要吃树皮,喝泥水以勉强保住性命。大人还好,可孩童们又该如何?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下官说一句斗胆的话,七殿下虽不是此件事的始作俑者,可在百姓的心里,怕是会觉得是皇上的儿子抢了他们儿子的吃食。若是百姓们因此而觉得皇上只护着自己的儿子不处置,反而任由百姓们的孩子连米汤都吃不上一口,百姓们又该作何想法呢?”
楚念禾的声音铿锵有力,硕大的正阳殿里竟无一人出声,皆是完整地听完了她说的话。直到她的话音落了,才瞧见颜离辰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她却早就已经不在乎了。皇后知道楚念禾一贯伶牙俐齿,却不晓得她竟如此能说会道。她偷眼瞧着皇上眉头蹙着,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便壮了胆子,又朝着楚念禾喝道:“本宫瞧着你是愈发大胆了,皇上如何决策此事自有皇上的主意,怎的就轮到你这小小女官置喙了?你说话如此不知分寸,有辱皇家声誉,本宫就该替皇上治了你的死罪!”
“住嘴!”
皇后说的正酣畅淋漓,却听得皇上暴喝道:“她说的有什么错?不知分寸的是你!有辱皇家声誉的是你儿子!如今你不知悔过,竟还如此振振有词,朕瞧着你的皇后真的是做的腻了!”
皇后自十六岁入宫,又生下了颜离辰这个七皇子,如今已陪伴了皇上近二十年,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对她疾言厉色过。她又是惊,又是惧,只得攥住双手好好跪着,再不敢出一声了。皇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直到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他才语气沉沉地说道:“蝗灾紧迫,今朕指派四皇子前去镇江府赈灾,今日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皇上圣旨一出,颜离辰立刻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看皇上。可他也知道圣心难转圜,只得咽下心中这口恶气,将头垂下,重重地又磕在了地上。宣告了圣旨,皇上又看了看地上垂头丧气地跪着的颜离辰,冷哼一声道:“七皇子违背朕意,擅自结交官员,收受贿赂充纳私库,皇后又如此包庇于你,半点无国母之慈爱之心。自即日起,皇后将六宫事务交于柔妃和芷妃打理,不得过问。七皇子在府中思过,除上朝参与国事外,不许随意出府!”
虽然这道圣旨已是极大的宽容,可对一贯尊贵荣耀的皇后母子来说,却相当于立了耻辱柱一般了。皇上宣完旨意,已是满面的疲惫神色了,公主看着甚是心疼,便自告奋勇去照顾皇上休息,其余的人也自作鸟兽散,各自退出正阳殿去了。楚念禾意欲回鸢尾阁去歇息一下,正走着,突然便听见颜离倾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楚惠侍,请等一下。”
楚念禾顿了顿脚步,犹豫了一下,便回头去瞧身后的人。颜离倾见她的目光有些躲闪,便也没朝前走,而是站在原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着她说道:“我知道现在是敏感时期,不应该与你私下见面,可……可我去了镇江府,便是一月也不能回来了。若是不见你一面,我的心……总是觉得空落落的。”
楚念禾本还有些紧张,如今一看他像个害羞的孩子站在她跟前,她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便故意装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道:“四殿下想说什么便快快说吧,我还有事要做呢。”
颜离倾没怎么接触过女子,自然也瞧不出女子各种表情都是为何。如今见楚念禾竟有些生气了,他顿时便手足无措起来,抓着自己的衣角吭哧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若是楚惠侍有着紧的,就快去吧,我见了你这一面,也就安心了。”
楚念禾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暖暖的,瞧着颜离倾仍是手足无措地站着,她扑哧一声便掩嘴笑了。颜离倾本还十分紧张,如今见楚念禾笑了,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松弛了下来。他又定睛瞧了楚念禾一会,对她说道:“如今皇后虽被夺了六宫之权,却仍是这宫中独大,你在宫中行事生活务必小心谨慎,进口的东西也别大意了。宫中人心险恶,你万万要保全自己才好。”
宫中人心险恶,她楚念禾自然是比谁都知道的。只是这话从颜离倾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带着关切的意味,听得楚念禾的面颊不由得染上了一团红晕,点了点头道:“多谢四殿下关心。”
颜离倾点了点头,再也无旁的话嘱咐了。他又定定地瞧了她一会,转身便出宫去了。楚念禾心里揣着颜离倾的话,竟是有种甜甜的感觉在心头荡漾着,这一路走回鸢尾阁,她也觉得往常冗长的路也变得有趣得多,面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到了鸢尾阁的转角,楚念禾刚想朝着大门走去,便瞧见有一男一女正在门口站着。她的心一慌,便回身躲在了墙角里,偷偷朝着那两个人望了过去。定睛一瞧,楚念禾才发现那女子竟是小苓,而她对面站着的人,正是太医郝传。郝传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推推搡搡地想要塞进小苓的手里,小苓则是有些为难的样子,一直在摆手表示不想要。楚念禾看着,便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她还是从鸢尾阁侧面宫人传递饭食的小门进了院子,一路朝着自己的寝殿去了。屋子里空空的,并没什么人在。楚念禾想了想,这个时辰应是小婵去取盥洗过的衣裳的,便自己将衣裳和了和,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