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还是忍忍眼泪,别招惹太后一起难受了,”那金嬷嬷最是会察言观色的,刻意用通透的声音对着公主说道:“太后可是公主殿下嫡亲的祖母呢,自然疼公主跟疼文公主是一样的,怎会让您孤零零的一个人受苦呢?”
“是,是,”公主赶紧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强自露出了一抹笑容道:“是若寒糊涂了,竟到太后跟前哭哭啼啼的,真是该打。”
公主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似乎仍是强忍着心中的难受。太后倒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着金嬷嬷瞪了一眼道:“她尚且是一个孩子,悲喜都在面上的,你这老货还让她忍着,这又不是小事,她如何能忍得了呢?”
“太后说的是,”金嬷嬷爽朗地笑了笑:“太后与公主殿下祖孙情深,是奴婢多言了。”
金嬷嬷惯会讨太后开心,如今太后一听她的话,方才心中坠着的阴霾也一扫而光了。她沉吟了一下,又对着公主说道:“哀家知道你今日来慈云殿定是有所求,你便说罢,若是哀家能做得到,必不会辜负你的孝心的。”
公主听了太后的话,惨白着一张脸,期期艾艾地抬起了头道:“我……我……”犹豫了半晌,她终是咬紧了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道:“请求太后可怜您的嫡孙儿,我嫡亲的弟弟。若是此番若寒出嫁能换回弟弟的平安回家,就算那是刀山火海,若寒也绝对无怨无悔!”
太后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见过的人和事也多。如今她却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公主求的竟然是这个。太后紧紧地蹙着眉头,盯着眼前跪着的公主道:“关于你弟弟的事,前朝自是有定论的,这事情你求我也是没用。”
公主却是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一抹坚决道:“若寒理解太后疼爱文妹妹的舐犊之情,也请太后理解若寒思念弟弟的一颗心吧。弟弟已经在边疆数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和风吹雨打,如今若寒心甘情愿用自己去换弟弟和文妹妹的平安顺遂,太后宽容仁慈,定是会明白若寒孤苦伶仃的苦楚,不会让若寒失望的。”
说罢,公主深深地看了太后一眼,又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那声音之响,已然将太后深深地触动了。楚念禾终于松了口气,方才紧绷着的神经也倏地缓和了下来,此刻只想回到鸢尾阁去好好休息一下。旁人不知道,她楚念禾却是知道太后最是重视骨肉亲情,心底也是最柔软的。如今她教了公主说这许多话,即便是违逆了太后的本意,太后怕是也要拼了与皇上的关系也要为公主搏上一搏了。公主却是权当不知太后内心的波动,眼泪一对一双地滚落了下来:“若寒知道此事是为难太后了,可是在这宫中,除了太后,若寒真的是不知该找谁帮忙了……”“你未曾找过皇后吗?”
太后的声音仍是平静没有波澜:“皇后与皇上关系甚佳,若是皇后肯为你说上几句话,应是比哀家这个老婆子有用得多的。”
太后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皇后,公主更是难受地哭出了声音来:“今晨……皇后娘娘告诉若寒,说是就算父皇要她养在身边的女儿嫁去边疆,她也是要高高兴兴地嫁出去的……我身边的女官怕我难过,说了一句让我回自己的寝殿,皇后娘娘就大发雷霆,打了她不说,还对我百般侮辱……太后,若寒既不能,也不想去找皇后提及此事,还请太后谅解若寒吧……”太后这才注意到了公主后头还跪着一个楚念禾。“把头抬起来,”太后的声音略带了些愠怒。楚念禾自是顺着太后的意思,将脸抬了起来。太后就着淡淡的烛光朝着楚念禾的脸瞧了过去,果不其然,几道已经红肿的发紫的手指印子正赫然印在楚念禾的脸上,看着实在有些怕人。太后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睛里也装了些公主看不懂的东西。“你就是宰相楚大人的女儿,被皇上封了做惠侍的?”
“是,”楚念禾低声恭敬地回答。“皇后娘娘也真是的,公主年纪还小,就算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皇后也不该这样对公主身边的女官动手,毕竟是皇上亲自册封的,这样不给脸面,没得吓坏了公主,还让旁边的下人们都跟着欺负起主子来了。”
金嬷嬷的声音淡淡的,却是字字珠玑,正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太后思索了良久,终是柔声对着公主说道:“皇后平日管着六宫事务也是烦恼,若是说了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你也勉强忍忍,万不可生了怨怼的心思,惹了你父皇也跟着为难。”
公主便点了点头道:“是,皇后终是我的嫡母,这些年忍着我的脾气总该有些恼怒。如今我就快嫁去边疆了,让母后发发火,泄泄胸中的闷气也是好的。”
说罢,公主苦涩地笑了一下。太后心思透彻,当然明白公主的意思是暗指皇后瞧着公主快出嫁了,明摆着已不将公主放在眼里。再想想方才公主转述了皇后的话,心中更是冒气了一阵无名火来。“金嬷嬷,”太后沉沉地说道:“明日叫着皇后来慈云殿一趟。”
金嬷嬷当即便应了。太后便转头对着公主说道:“你母后早逝,这些年也没什么人照拂你,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
略顿了顿,太后又说道:“往后你若无事,就多来慈云殿陪伴我吧。文儿也没什么玩伴,你来与她做个伴也是好的。”
公主听罢,立刻又惊又喜地抬起了头看着太后,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感激。良久,她终于落下了两滴泪水,朝着太后深深地叩了个头。太后让公主常来慈云殿伺候,便是已为公主做好了打算,不会将她嫁去边疆了。待得公主抬起头来,太后又说道:“太子如今惹了事,也是到了回宫请罪的时候了,”又看了看楚念禾:“听说是你的弟弟陪着太子入的边疆,眼下已经被押解回金云城了?”
“回禀太后,正是下官的弟弟,”楚念禾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看着你年纪不大,你弟弟应是更小些,”太后轻叹了口气:“这些年跟着太子流落在外,也是受罪了。难得你和你的父亲没有对皇上有所怨怼,如今还是这样尽心地伺候着,实在也是难得。”
楚念禾又将身子向下伏了伏,十分恭敬地回答道:“太后心慈,只是父亲常常告诉我,说弟弟是为国尽忠,为家尽孝。无论皇上给了怎样的封赏,下官都是毫无怨言的。”
瞧着楚念禾竟这般懂事,太后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眉梢眼角都露出了些笑容来:“公主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丫头是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说罢,太后就着金嬷嬷搀扶的手臂站起了身来,又对着公主说道:“今日说话说了这么久,你们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公主忙带着楚念禾一同又磕了头,候着太后进了内殿,这才跟着几个宫女一同出了慈云阁,在夜色中朝着碧水阁去了。拐过好几个亭台楼阁,眼见着慈云阁已经离着她们有好远了,公主这才停了下来,拉着楚念禾的手激动地说道:“念禾,念禾,我真的不用嫁去边疆了吗?太后真的要为我做主了吗?”
瞧着楚念禾甜甜的笑容,公主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重担,拉着楚念禾一起坐在了宫墙边的台阶上,又长长地吁了口气。“今日实在是太过惊险了,我长这么大,竟从不知道人的心思里藏着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让人看也看不透。”
说罢,她又拉起了楚念禾的手,又是感激又是兴奋地道:“今日多亏了你为我出谋划策,不遗余力地帮我。若没有你,我怕是只能乖乖嫁去边疆,这辈子都要与那蛮荒之地守着了。”
瞧着月光在公主眼中洒下的星星点点的光芒,楚念禾既为她高兴,心中却也隐隐生出些愧疚的情绪来。虽说她表面上帮的是公主,可她终究是藏着私心,既想借着公主的手去对付皇后与颜离辰,又想借着太子之事让自己的弟弟回到家里来。这样的心思即便是不挑明,终究也让楚念禾有些难受,甚至不敢再看公主纯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