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岭的失守固然有马重禧指挥不利的主观原因,也有敌众我寡的客观原因所在。他麾下原本只有几百人的老兵,招募了一些新兵后,总兵力也不到三千人,面对两三万人的尚可喜部的猛攻,马重禧能够坚守十余天,已然是难能可贵了。在仙霞岭失守以后,马重禧领着亲兵与清军血战,在全军覆没之后,他独自一人,冲出了重围,准备从湖州返回南京领罪。但是尚可喜部的清军进展得太快,当马重禧到金华城下的时候,发现金华已经被清军占领,并且清军在城中大杀百姓,马重禧又恨又恼,可是他没有办法,只得转道向西,准备先入江西,然后从江西返回南京。马重禧想过往南逃走,因为他在加入李自成的义军之前就是占山为王的土寇,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能耐和本事拉起一支人马,占据某一个山头,继续称王,不是问题。可是,他马重禧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当然,他也可以选择进入武夷山去寻找曹志建,可以向曹志建借一点人马反攻仙霞岭,可是曹志建不是闯王的旧部,他去找曹志建相帮,那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丢的是整个闯军的脸。在权衡再三之后,马重禧选择了回南京领罪,要杀要剐,他都依高一功、李过的。起码他马重禧问心无愧。因为清兵一路之上都设置了路卡,马重禧不愿意剃头,他就将兵刃埋了起来,装扮成乞丐,怀里揣着十几两散碎银子,避开大路,一路讨饭,由金华城下往西,走衢州,入江西婺源到了景德镇,听说九江、南昌都被清军占领,而安庆一带也全部都是清军的军营,这样的话,马重禧既不敢往西,也不敢往北,于是就先往南,准备找个清静的地方避一避,待清军的搜查放松以后,再沿着赣江北上,只要想办法能进入了鄱阳湖,再进长江,那基本上就安全。一路之上马重禧都不投宿不住店,白天沿门乞讨,或到庙里撞斋,夜里钻草垛,窝土地庵胡乱睡觉,实在犯馋了,就用小银角子寻个小饭馆饕餮一餐,最后一结账居然只花了一两二钱银子,不由心中暗喜。马重禧到了广信府,在城中盘桓了三天,最终决定赌一赌运气走水路,从鄱阳湖下水,在鄱阳湖的北岸——而不是直接由鄱阳湖进长江,然后走上一段路程,就可以进入长江了。从仙霞岭一路过来,一来委实走得太累,二来他知道赣州和吉安如今在李成栋和马进忠的手里,自己留着辫子,进了他们的地盘,决然是没有好结果的。身上既然钱够用,坐船自然省力稳便。于是马重禧在鄱阳湖边的一处渡口转悠了好几天,如今正是战乱时节,那船票自然就不便宜。最后遇到一个在长江里靠打鱼为生的一家三口,因为战乱,下的渔网都被清军给收缴了,一家人没了进项,为了嘴巴里有口吃食,于是这一家人也准备赌一赌运气,答应只收马重禧五钱银子,送马重禧渡湖。说是一家三口,并不是夫妻二人领着一个孩子,而是祖孙三代,外公、女儿和外孙女。因为一路之上怕遇到清兵搜查,所以他们白天就猫在芦苇荡里,晚上行船。四十多岁的外公在船头划桨,二十三岁的女儿在船尾掌舵,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就陪着马重禧在船舱里坐着。白天在芦苇荡里,水波荡漾,小船轻摇,马重禧和那艄公攀谈。知道那艄公女儿的男人是做买卖的,赚了些银子,嫌这女子没有给自己生儿子,就将他的女儿赶出了家门,又重新娶了一房。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人家没了落脚的地方叫她怎么活命?他这做爹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外孙女饿死在外面,也就只好将自己的女儿接了回来,父女二人带着一个小外孙女一起靠着打渔度日了。那女娃儿的衣服上虽然全部是补丁,但是浆洗的干净,又扎着两个小辫子,甚是可爱。在船舱里,马重禧吃自己带的干粮的时候,那小丫头总是眼巴巴的看着他,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于是就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个馒头,递给那小丫头。那小丫头看了一眼外公,又看了一眼母亲,咬着手指摇了摇头道:“俺娘说了,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来吃……”马重禧呵呵一笑,将馒头递给那女子道:“你给她吃,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
那女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那艄公抽着旱烟,微笑着微微颔首。那女子结果马重禧的馒头,轻声道:“多谢客官。”
“只是一个馒头,没什么谢不谢的。”
那女子道:“当初跟着她爹的时候,这孩子就没吃过白面馒头……”马重禧哈哈笑道:“那我不是比她爹对她还好些?”
话一出口,马重禧察觉自己的话说过了,岔开话题,问那艄公道:“北岸上有清军吗?”
马重禧没有称呼清军作建虏,是不想让别人猜到自己的来处。艄公道:“俺听说啊,建虏都在小孤山哪里和官军厮杀,这一带还没有建虏。”
“爹……”忽然,那小女孩看着马重禧轻轻的喊了一声。马重禧看着小丫头一脸的稚气,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十分可爱,抚了一下她的小辫子笑道:“小丫头片子,认错人了,我……”那女子看了一眼马重禧,赶忙道:“小丫,别……别乱喊……他不是你爹……”那艄公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丫头,谁给口吃的就认爹,想来在她爹家里是吃了什么苦头啊!”
“爹……”那小丫头又喊了一声。那女子越发的不好意思,对小丫道:“你再胡喊,我把你扔到湖里去!”
小丫倔强的道:“我会水了,不怕扔湖里区,我……我就要喊爹!”
说着,小丫一下子钻到马重禧的怀里道:“爹,爹——就是小丫的爹!”
“嘘!”
那女子还有呵斥小丫的时候,艄公做了个静声的手势,放低了声音道:“别做声,有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