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娟定定缩在灵堂前,孝帽前面的遮面帘一直吊着,看不清她的脸。她不敢让亲戚们看她,也不敢让前来吊唁上香的朋友们看她。有人想和她说几句话,她就把遮面帘放下来,身子缩在灵堂角落里。一整天和别人没说过一句话。小勇被姑奶奶送过来时,她一把将小勇搂进怀里,给他戴白帽子穿白孝衫。小勇没叫她妈妈,问一句:“爸爸呢!”
“儿子,你爸爸不来。”
“小姨呢!”
“你小姨也不来!儿子,你给姥姥烧纸。”
文娟教小勇一张一张往灰盆里点纸钱。小勇玩火的兴致极高!一直在灰盆跟前烧纸钱。直到秦天冲进来一把抱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拽掉小勇身上的白孝衫,要抱小勇离开。“秦天——”文娟声嘶力竭,“你要干什么啊——”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秦天,你对文晓燕有天大的仇恨,她已经死了!你还不放过她么?你还要剥夺她孙子戴孝的权利么?秦天知道文娟要这么问。抱着小勇的秦天,盯着文娟,眼神凌厉,一字一顿:“文娟,你妹妹也死了,喝了一瓶农药死的,你听清楚了没?”
围在周围的人“哗啦”一声,像炸了的马蜂窝。文娟惊得瞠目结舌。“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好好的,她怎么会死……”“是你妈害死的她,你妈先害死了文梅的孩子,也害死了文梅,她的亲生女儿,你的亲妹妹!”
“天下,没有文晓燕这样的母亲,也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让小勇给她戴孝?文晓燕她配么?”
“文娟,你听清楚了,你妈死一百回也不足惜!”
“而你,和你妈一个德性……”“我要抱小勇去给文梅戴孝!”
转身要走,心里冲天的愤怒和无渊的悲哀还没发泄尽。转头,又冲坐在地上软成一滩泥的文娟大吼:“比起文梅,你连她一个脚趾头都不如,你还有什么资格在人前活着?”
小勇吓得“哇”一声大哭!秦天抱住儿子脑袋,把他捂进怀里,大步走出去!没人敢拦住他。文娟张大嘴,要哭!哭不出声来。嘴角微微上扬,呵呵笑起来!又哈哈大笑!站起身子,哈哈大笑着三下两下把身上的白帽子白衣服扯掉。猛冲到灵堂前,两臂一抹劲儿,灵堂上的香烛贡品和黑白照片霹雳哗啦全散落在地上。轮到一圈黑压压众人目瞪口呆。“文娟疯了!”
“快!拦住她!”
现场主事人吆喝几个人上前,把胡乱折腾的文娟双臂控制住。一口血吐到灵堂上,文娟身子瘫软,两眼翻白,昏死过去!抱着小勇跑出小区的秦天,没有看到文娟昏死的这一幕。怀里的小勇,止住哭声,弱弱地问一句:“爸爸,小姨呢!”
“爸爸这就带你去见小姨!”
站在马路牙子边上,堵停一辆出租车,抱着小勇坐进去,原路返回文梅家里。比起文晓燕的丧事现场,文梅家里冷冷清清,只剩不到十个人。殡仪馆派过来的两个人帮忙摆纸货花圈,其余七八个人,秦天一个都不认识,应该是张霞派过来的公司员工。这几个人硬着头皮在这里撑场面。小勇站在灵桌前,按爸爸指教,上一炷香,磕三个头,再戴上白帽子白孝衫。五岁的孩子,觉得这是好玩儿。秦天跪在地上,眼泪双行。“文梅,你看,小勇来了,你不是把小勇当儿子么?你的儿子给你披麻戴孝,上香叩头。”
“小勇,给小姨磕头。”
“爸爸,小姨怎么了?”
“儿子,小姨…走了,睡着了……”儿子,小姨心里太苦,小姨生活太累,小姨的世界太孤独。所以,小姨想休息了,睡着了。儿子!你最爱小姨,你能再叫她一声妈妈吗?秦天心里默念。小勇,你若真和爸爸心有灵犀,你若真和小姨心性相通,你再叫他一声妈妈!你叫啊小勇,你叫一声妈妈!“爸爸?”
小勇看到爸爸双眼紧闭,泪流满面,默不作声,轻轻叫一声。“儿子……”你干么不叫一声妈妈呢!“爸爸,小姨是不是也死了?”
五岁的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儿子,小姨是睡着了……”“爸爸,你骗我!小姨就是死了,小姨为什么要死?哇呜……”小勇张嘴大哭!不是被刚才秦天大喊大叫的样子吓哭,是知道小姨死了伤心地大哭。“爸爸,我要小姨…我要小姨…爸爸…哇……”小勇哭得停不下来!刚才在姥姥灵桌前,妈妈让他戴孝烧纸,他觉得好玩,玩得很高兴。他觉得姥姥死了没什么大不了!他还奇怪妈妈干么哭得那么伤心。可小姨也死了。和小姨在一起的时候,天天晚上,小姨紧紧搂抱着他,小勇才能睡着。小姨说:“小勇乖!你叫我妈妈好不?”
小勇悄悄叫:“妈妈!”
小姨开心极了,吧唧吧唧亲几口小勇胖嘟嘟的嫩脸蛋:“乖,不许告诉你妈妈你把我叫妈妈,明白么?”
“小姨,我不说!”
“那你觉得,是小姨好还是你妈妈好?”
“小姨好!”
“真乖!再叫声妈妈?”
“妈妈……”这是文梅和小勇睡觉前的悄悄话,谁也不知道!小勇还想和小姨在睡觉前说悄悄话,还想被小姨紧紧抱着!那就是被妈妈抱着的感觉。可小姨死了!小勇的伤心,没人能理解。爸爸也不理解。大哭,眼泪肆意滂沱!“呜…小姨…我不能叫你妈妈…呜呜…妈妈…妈妈……”秦天听到这一声“妈妈”,再一声“妈妈”真正肝肠寸断,利箭穿心。父子俩抱在一起,悲声痛哭……在场的这几个人,多多少少知道秦天和文梅之间,和文娟之间是怎么回事儿。都转过头抹一把眼泪。心里万分感动!还以为文梅死于非命,单身无后,没有人为她戴孝哭丧。有秦天这对父子,文梅足矣!安息吧,文梅!人生得此姐夫,得此外甥,足矣!安息吧,文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