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卡尔萨斯的话,尤里安很想开口反驳,
尽管刚刚他还在安慰卡尔萨斯,说着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可对他而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人,都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为了他们,尤里安也要顽强的活着,直到生命自然终结的那一刻。
死后的世界,即使再美好,对他来说也比不上这个世界的分毫。
可不知怎么的,当他酝酿了许久,抬起头看向卡尔萨斯的时候,那心底积聚的词儿话儿,就像流水一样从心底溜走了。
他看到了卡尔萨斯的衣衫。
一件灰黑色的薄衫,虽然整整洁洁看不到补丁,却也早已是反反复复洗的发白。袖口也有点短,似乎...似乎就像是穿了好几年的衣服一样。
这让尤里安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贫民窟里这一路上见到的大人小孩,不论男女,似乎都是这样一副单薄的打扮,
彼时已是十一月天,树叶飘落、草木枯萎,寒冷的天气早就不是适合单衣的时候了。即使是身强体壮不惧寒冷的尤里安,
为了舒适,也在自己罩身的轻甲外套了一件绒衣。
可卡尔萨斯和这些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呢?他们是像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一样不怕寒冷?还是...
只是简简单单的买不起呢?
或许就像是阳光普照之下亦有暗影一般,即使是帝国的首都中,也有着贫民窟这种太阳无法照耀到的地方。
尤里安没经历他们的生活,没有体验过他们生活的贫苦,又怎么去大义凛然的批判他们的想法呢?
一念至此,尤里安突然就再说不出话了。
凄冷的空地上,呼啸的风穿过窄桥的桥洞,吹动了银灰的发梢。
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尤里安,卡尔萨斯仿佛看穿了他不语的缘由,嘴唇动了动好似要说些什么,可临到开口,却变成了幽幽一声叹息:
“你,是个好人。”
“好人...我是么?”
沉浸在对这里人们的浅浅怜惜中,尤里安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
“你是个好人,但可惜的是...有点天真。”
停顿了一下,
迎着尤里安看过来的眼神,卡尔萨斯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整个人又恢复了最初见到时的平静模样儿,声音好似平静的湖面,波澜不兴:
“其实,从你刚刚踏进贫民窟土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我是一点一点看完了你将金币分撒出去的全部过程,然后才找上的你。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本来是想狠狠将你骂一顿的,但最后......唉。”
摇了摇头,卡尔萨斯的话语再次中断。
“分金币的事...我做错了么?”
还没从上一个旋涡中跳出,尤里安就被卡尔萨斯的话引入了下一个旋涡之中,
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分撒金币的全部始末,尤里安有些茫然的看向了卡尔萨斯。
“没有做错,但方式却不对。”
盯着尤里安看了好一会儿,卡尔萨斯认真的说道:
“你将身上所有的金币都拿了出来然后全部分发了下去,最后只留给了自己几枚,对么?”
“是,那些孩子才六七岁的年纪,却要顶着寒冷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中,我看的心疼,就给了他们些钱。”
“一些钱?”
轻轻重复了一遍尤里安的话语中的某个词,卡尔萨斯忍不住轻‘呵’了一声,说道:
“一枚诺克萨斯金币,足以让贫民窟的一个五口之家连续吃一个月的饱饭,或是去布匹店扯上几尺绒布,赶在冬雪降临之前做上几件暖和的衣服罩身。
“如果那袋金币聚在一起,也可以在城里稍偏一些的地方买一幢不小的屋子。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有钱的一个。”
“我用不上钱。”
虽然心中对于卡尔萨斯方才的那带着些许轻嘲意味的‘呵’声有些不舒服,但尤里安认真的说道:
“我十二岁就离家参军,到今年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为了完成任务经常需要在野外露宿,弗雷尔卓德的冰封雪原都扼不死我,又何况是在诺克萨斯?”
“在帝国的疆域上,饿了我可以去林间打些野味,渴了不管是溪流河流,还是城邦村镇中的蓄水池我也一点不挑。只要是诺克斯托拉耸立的土地,我就死不了!”
“可有些水已经不干净了。”
呼吸一促,尤里安眼神变幻了一下,却没有再这个问题上与卡尔萨斯纠缠,稍稍顿了顿之后就继续开口道:
“相比起我,那些孩子一定更需要那些金币,就如你所说,那是几件暖和的衣服,或是一个月的饱饭。”
“那你知道为什么不是所有孩子都拿了你的钱?”
看着瞬间沉默了下来的尤里安,卡尔萨斯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轻声重复着刚才的话:
“既然一个金币那么宝贵,那为什么,一直到最后,都还有几枚金币没有分撒出去么?”
“为...为什么?”
这也是尤里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的原因,
一开始,他原以为那些不要他钱的孩子只是出于警惕心,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尤里安在自己年龄还小的时候,就曾被阿兰妈妈揪着耳朵反复叮嘱过无数次要小心那些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要躲着他们走,对于他们的示好更是要加倍提防————毕竟,符文之地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地方,
自打人类出现以来,几乎从未停止过战争。
可一个两个是警惕,在那个街口,尤里安前前后后足足撒了大几十枚金币,分给了几十个半大的孩子,
可依旧有孩子宁愿继续猫在那些个阴暗角落里冻得发抖打颤,也不愿拿走他的金币,为家里添置几件衣服、或是几顿丰盛的晚宴。
这让尤里安始终没有想通,最后,他也只能潦草的把原因归结为了‘过度的警惕心’。
这在被标注为‘三不管’的贫民窟这片地方似乎很是寻常,
从他踏入街道的那一刻,一直到从窄桥上跃下前,每时每刻他都能感知到七八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只不过他心有猛虎,对那些觊觎的人不屑一顾罢了。
但听卡尔萨斯的话,似乎原因并非是他想象的那般,
难道...这中间似乎还有别的原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