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景画骤然消失，中年儒雅男子也神情漠然的随风而逝，仿佛方才撂下的狠话与他并没有一点关系。 鲸吞陆侥幸破法，在半空中嘶嚎一声，变幻回人形，用手捂着下腹部贯穿了背部与腹肚的两指粗细的伤口，重重喘着粗气，眼里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孤松紧忙上来扶住了他，关心道：“将军，可紧碍？”
鲸吞陆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来了一只瓷瓶，从中倒出来了些许粉末，用唾液啐开后，抹在了前后的贯穿伤口上。 这只是对付外伤，内伤却只能慢慢调养了。 几个鲸部的小妖见状，其中一头脑门有道白杠的小妖壮起胆子，问道：“将军，可要追击此三人？”
鲸吞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追不上，而且我已重伤，绝不是此人的对手，去了恐也是白费气力。”
如若是之前，鲸吞陆也好，昂鹿之也罢，这两头大妖借靠海水施展水遁之法，以二者匹拟元婴修士的法力，速度自然比金丹境界的剑遁与流火绯云要快不少。 但如今李澈也不知借了什么手段暂时破境元婴，那剑光虹化的遁速自是快绝天下，鲸吞路自认不如。 几头小妖能被鲸吞路带出来，也都是有眼力见的，犹豫了下道：“不若先跟上再说？这小子明显用了某种透支法力的办法，绝撑不了多久。”
“我们仨儿就远远吊在后头，将军你缓过来后，再追上来也不迟，说不定……此人自己就撑不住了，我们将他们合围住，轻易就能拿下，也许都不用将军你出手。”
鲸吞陆摇头，回答的甚为直接，“你们不是此人对手，方才那盏琉璃宝灯，你们有办法么？”
“可别忘了，他等若是以一敌二，先杀亡了昂鹿之，再斗败了我，你们……真不是他对手。”
几头小妖面色有些难堪，但细想之下，好像自己确实也没有稳妥的办法说一定能够拿下对方，不禁讪讪。 孤松却有些尴尬了，他此行接受鲸吞陆的邀请，便是为了协助鲸吞陆顺利将李澈三人擒捉归案，如今这么一出，等若自己什么也没有帮上忙，这让他觉得自己枉被人成上一声“老丞相”。 他却是理性，没有因为拉不下脸面而强撑，苦笑道：“吞陆将军此言在理，这便是最稳妥的办法，纵是我们回去后少不得被达可将军斥骂，但就像老夫前头说的，至少我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责罪落到我们身上。”
话是这么说，他神色有些黯淡。 鲸吞陆瞥见他模样，稍作沉吟，说道：“老丞相不要如此难受，我们也不见得一无所获。”
孤松一怔，拱手道：“将军何解？”
鲸吞陆冷笑道：“昂鹿之已死，他的部族却还不知，此刻我等若杀回去，岂非正是群龙无首时？能把昂鹿之的宝岛席卷一空，回去后上缴，达可将军谅必不会来怪罪我等！”
孤松眼前一亮，几头小妖更是一怔后，随后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不错！昂鹿之身死，他岛上只得一些小妖，我等这会儿杀个回马枪，谅必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孤松抚掌而笑。 鲸吞陆点点头，想了想，复又笑道：“还是老丞相灵慧，猜到了这三个人族宵小并没远走别处，转是游离再东海这片。”
“若非是您极力建议，恐怕我们是如何也追索不到这三人的踪迹的，更别说能发现昂鹿之与我等貌合神离，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
“待我等将昂鹿之岛上搜刮干净，回去后我定将此事禀明达可将军，为老丞相讨一个功劳！”
谁说鲸吞陆不懂人情世故？ 孤松只觉得这位吞陆大将军之前是在谦称，否则心思怎会如此细致，这时候还能顾及到他的感受？ 孤松长叹一声，苦笑道：“第二次了，下回谁再说吞陆将军不通人情，老夫第一个不同意！”
鲸吞陆笑笑，道：“吞陆自知斤两，脾气更是难以自控，若非老丞相，之前吞陆不就要与昂鹿之起冲突了么，早要坏事，况且……” 他话语一顿，拱手道：“况且吞陆亦有私心，早就想请老丞相此次回去后，替吞陆教导小儿，好不让他只做个与某一样的粗人，不知老丞相愿也不愿？”
孤松一怔，心道：“我本已岁寿将近，没有多久可活，这才想着来前线走尽最后一程，答应这鲸吞陆也是看他礼贤下士，然则要我给一小儿当老师……” 孤松颇有些不愿。 他之前毕竟是给一支海族部族担任出谋划策的角色，虽然那支海族十分的不起眼，算是分末里的分末，但怎么也算位高权重，便是一族之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鲸部虽然是大族，但鲸吞陆却只是一个……算是颇受信任的将军，让他去给鲸吞陆的小儿做先生。 “这已经远离了我来此的初衷，要不然留在珊部不是更好？我又何须告老来此……”鲸吞陆心里不愿，小心斟酌了言语，就要拱手回绝。 鲸吞陆却抢先一步开口，道：“老丞相慢来拒绝，我那小儿虽然年幼，但却天份出众，前年已入鲸神殿朝拜过先祖，便连达可将军也已与我约定，将来定要送于他麾下磨练。”
“小儿年幼，我海族与人族的战事又吃紧，吞陆也没功夫调教他，只能让他一直野了开去，这才想着请老丞相替我管教管教，日后老丞相若故去，吞陆愿让小儿为您守灵。”
“鲸神殿！”
孤松心里一惊。 鲸神殿乃是鲸部祭奉先祖圣骨的地方，每十年一次，只有部族里最为出色的三个幼儿可以入殿朝拜，是有机会获得鲸部天赋神通传承的圣地。 这入殿朝拜的人选不拘出身，一旦被选上，都意味着将来有着远大前途。 “鲸吞陆的小儿真有如此出色？那我倒也不吝去管教一番，说不得日后他当真起色，提起来也有人记得老夫。”
“且老夫孤家寡人一个，本打算魂归四海，如今若有人愿为我守灵……” 孤松忽然有了落叶归根之感，怅然道：“将军礼贤下士，给足了老朽面子，老朽又怎好意思拒绝？此事老朽应下了！”
鲸吞陆大喜，握住了孤松双手，道：“多谢老丞相！此事马虎不得，待回去后，我告假一段时日，好好为小儿与您办一个正经的拜师礼！”
孤松久未有这等被人重视的感觉，但他到底自矜，笑道：“这些可以容后再议，我等还是先把手头之事做好罢！”
鲸吞陆哈哈一笑，道：“是极，走！”
说罢，化身巨鲸，载了几人便赶往昂鹿之的海岛！ 至于深沉于海底的昂鹿之尸身？ 恐怕再也没人能够知晓，这里曾埋葬过一头快要突破至妖王境界的大妖怪！ …… 李澈御剑疾驰，把沿途云雾荡卷震开两分。 笃海儿第一次被剑修捎带，身边金赤虹光如流矢般朝后方疾速退去，一瞬百里，偏生脚下如履平地，更是丝毫感觉不到寻常飞遁时候的破风阻力。 他暗暗称奇，再想到方才李澈的杀伐，虽不是自己出的手，但却无比爽快，忍不住豪气问道：“为何就走了？我看那鲸吞陆也已经撑不住，可惜了啊！”
李澈抿着嘴，脸色仍旧煞白，没有回答。 笃以彤扫了他一眼，解释道：“假元服气符的反噬上来了，再不走，我们怕就要走不了了。”
笃海儿不解道：“啊？可我记得……假元服气符的反噬不会如此之快罢！”
“假元服气符的假婴法力调用越快，反噬来得自然也就越快，法力越是深厚，反噬自然也就越重，你还不清楚么？”
笃以彤随口解释道。 又在心头暗忖：“适才他出手并不多，但每一击都雷厉风行，倾尽全力，法力消耗极大，也不知这会儿还撑不撑得住……” 笃以彤想了想，还是问道：“李澈，你别不说话，可还撑得住？如今昂鹿之身死，那鲸吞陆看样子也没胆追上来，你要若撑不住，就停下来稍歇罢……让海儿驾踏流火绯云也好。”
李澈摇了摇头，“保持眼下遁速前进，我并无大碍，只是丹田内有些绞痛，其他倒没什么。”
笃以彤担忧道：“此刻的你无法引调天地灵气入体，假婴内的法力用一丝便少一丝，一旦耗尽，你自己的金丹归位，丹田内再要震动一次，牵引全身筋络与穴窍。”
“你注意下法力余量，待自己撑不住了，一定要赶紧告诉我们，好改让我小弟催动流火绯云赶路。”
李澈内视一眼丹田，那里的假婴已经有些干瘪，但真元仍在涓涌而出，远未到干涸的底部。 他点头道：“好！现下还有一半左右余量，暂不打紧。”
“一半？你还有一半左右的法力？”
笃以彤呆滞，她以为方才那两场斗法下来，李澈的法力必然只剩下一到两成，至多不会超过三成，谁料到他还有一半的余量？ “你法力深厚如斯？”
笃以彤一脸看怪物的神情。 “还好罢。”
李澈轻嗯一声，并没有过多解释。 事实上，《星位小灵经》与《升玄太阴霄辰宝书》，一门最上乘的入门功诀，一门最罕见的顶阶道法，令他体内的法力浩荡如海，堪称金丹境界法力最深厚的那一批修士。 更重要的是，玄龟印玺的存在，令他的法力精纯无比，两相叠加，配上他金丹圆满的境界，说是此间金丹法力之最也不为过。 “剩下的法力我打算全部用来赶路，尽量在假婴化去前到达陆路。”
李澈想了想，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笃以彤听他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便也识趣的不追问，赞同道：“此间东海，我人族与海族战事同样如火如荼，但你御剑飞遁的速度足够快绝，恐怕寻常大妖都追不上你，只要我们不是被合围，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希望如此。”
有元婴境界的法力在身，李澈倒真不怕遇上一两个海族拦路，他担心的是在海上兜兜转转，结果却是方向不对，白白浪费了时间与精力。 “看吧……晚些如果真遇到了海族，可以试试能否从他们身上搜出些地图来，或者问出个标志地点也好。”
李澈心头暗忖，便再不管其他，专心御剑，感受元婴境界的法力。 假元服气符虽然反噬极重，是走投无路时的无奈之选，但却也能够让施用者提前体会到元婴境界的法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他日后突破元婴是有好处的，颇有高屋建瓴的意思。 笃海儿见李澈不再说话，按耐住了问他话的冲动，转是对笃以彤传音道：“阿姐，这李澈的本事……是不是很不错？”
岂止不错……笃以彤心里感慨了一句，说道：“一旦他入元婴，我神女派年轻一辈中……恐怕没有几人能与他过招。”
笃海儿心头无比震撼，惊叫道：“如斯厉害？”
笃以彤传音道：“他能败落昂鹿之与鲸吞陆，怎可能是凡手？你莫以为元婴境界和低等境界一般！”
“修士境界越低，因为道法、才情、天赋等外部因素，斗法总互有胜负手，甚至越阶败敌也不是没有。”
“但随着修为渐高，大家都是一批批人里多轮筛选出的佼佼者，岂有庸手？到了元婴境界大家都是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尤其元婴境界不再有上下多重层次之分，你强便是强，做不得假，可记得康师兄？他一入元婴，法力便横压多少个老前辈，李澈到了这一地步，恐怕……也不会比他差！”
“阿姐，你果真没有在胡说么？”
笃海儿真的震惊了，没想到自家阿姐对李澈的评价如此之高。 “为何要骗你？”
笃以彤摇了摇头，“不然你以为宸虚派掌教颜真人的名头为何这般大？除了一手独步天下的算术，颜真人的斗法本事亦属各家掌教中第一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