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六阳听罢,登时恍然道:“我以为这小子怎么运转法力有些滞涩,还以为颜真人必定知晓,是故没有多问,没想到是催动了假元服气符,隐有暗疾在身!”
“这小子用了假元服气符就将你二人从一头大妖境界的海妖手底下救了出来?啧啧……” 笃以彤含笑道:“不错,而且是两头,势如破竹!”
‘阿姐话语里竟有一丝……引以为傲?’笃海儿也在心里啧啧了一声。 其实莫看笃以彤形貌娇弱,但性格却极为要强,眼界也高,被自家小弟一掺和,知道对李澈的感觉已然不能再自欺欺人。 既如此,她索性不再扭扭捏捏,遵照内心便是。 邹六阳看着她落落大方的神态,眼神里又是一阵恍惚。 这回笃以彤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出于女性的本能,她敏锐觉察到对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中伤感与温情并存,犹豫了下,问道:“前辈,您……可是想起了谁?”
“嗯?没事……”邹六阳被惊回神,似乎觉得自己略有事态,淡淡补充道:“想起了一个故人罢了,与你无关。”
他稍作停顿,问道:“东西老夫会转交给李澈,并且只会和他说是老夫看出了他身有暗疾,看在颜真人的面子上出手替他炼的药,你的身份老夫会替你保密,放心吧。”
笃以彤屈膝福礼称了一声谢,随后又取出来了笔墨纸砚,稍作斟酌后,唰唰唰写下了些什么,对折后就交给邹六阳,道:“烦请前辈也将此信一并交给李澈。”
邹六阳点了点头,把信件与伤药一并丢往身后,巨大的羽翅一撑一卷,便已将东西收藏到了不知哪去。 他又问道:“李澈在老夫书屋内参悟剑法,老夫书屋是不能让你等进的,但你若要离去了,尽可唤上一声,老夫放他出来同你告别。”
笃以彤摇头道:“多谢前辈,但不须如此,贸然打断他闭关,只怕百害而无一利,况且他也不知以彤的身份,大家只是互相告别一句,再也没什么多好说的,还是算了。”
邹六阳点头,再没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向木屋。 笃以彤与笃海儿一齐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行过礼,只却没听到邹六阳轻轻的一句呢喃自语。 “半青……” …… 匆匆就是半个月过去。 这段日子里,李澈足不出户,一直都在书屋内研习剑法。 莫看这一副书架上的书卷并不是很多,但真当要每一本都一页页翻看过去,并加以练习印证,有时候可能还要自己去思考试演适合日西坠的剑路走势,这要花费的功夫着实不少。 好在这座犁枝山位处增龙山脉内,平素都无人来访,有邹六阳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高人在,更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小妖赶来惹事。 李澈乐得清静,就顾自专心研习。 须知道他的时间并不多,流逃至东景洲实属意料之外的无奈,南瑶洲战事吃紧,他可还是银穗岛的岛主,有任命在身。 犁枝山他只是顺路过来,本以为求问剑法不会耗费太多时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如今却也不好半途而废。 更可况他身上还有同心苦莲的毒素作祟,将其驱除掉才是当务之急,也算是机缘造化,来到了这里,否则他与文氏姐弟二人只怕暴毙在半路都没处说理去。 李澈如今也学过些卜卦算术,虽然颇为粗浅,但奈何起点颇高,是颜开霁与钟经瑜两人亲相教授,因而此刻他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觉得静下心来好好研习剑法才是第一要务。 说服了自己,又有正事要做,他便心无旁骛地专意闭关。 值得一提的是,期间邹六阳复又来了一次——当然,还是没有现身。 这位神秘的前辈再次给他带来了惊喜,说是看出来了他身上藏有隐疾,虽不知究竟,但也知晓是经络内有郁结之物,影响到了行气走脉,专带给了他两味伤药。 据邹六阳所说,这是他这段日子里,用了一些增龙山脉内的草药炼制而至,让他尽快疗伤。 当然,这位邹前辈还是没甚么好态度,临了还要补上一句——“你若信我不过,大可不用,反正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李澈自没有不信的道理,人家都把自己经年累月整理出来的剑法倾囊相授,从某个角度而言,也算是他的半个……不,切切实实算是他的老师,他焉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澈谢过对方,随后请教了几个自己遇到的剑法上的问题,便继续投入到了修练之中。 ……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 “呼……” 李澈合上最后一页,长舒出一口气。 他从榻上起身,将这本书卷放回了书架上。 “终于……耗时一个多月,总算把这一路剑法全都过了一遍。”
李澈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这段时间里,他总算把邹六阳整理的剑法全部整理了一遍,有些简单的他已经熟记在心,甚至应用无碍,但有些比较晦涩的,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参悟通透,时间紧张,是故索性先死记硬背了下来,打算留待以后再慢慢钻研。 而之前邹六阳给他的那两味伤药效用着实有些厉害,这半个月,内服外敷之下,他提气运气时候丹田内的那一股滞涩绞痛感觉已然不见,只剩下经络内的那一团郁结仍旧还剩下些许。 李澈暗暗估计自己只要按部就班将剩下的伤药用完,这团郁结自然而然就会尽数化解,甚至他都怀疑这位邹前辈除了是剑道大家外,同时会不会也是一名炼药大师。 因为这两味丹药的效用着实有些惊人,对方明明不知道自己是因何由故导致体内行气不畅,却能对症下药到如此地步。 更叫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两味伤药的剂量似乎做了严格的把控,正正好能够帮助他回复伤势,一点不少,但绝对也不会有余多。 李澈心里忍不住称奇。 他稍歇了片刻,便站到了书屋中心,拱手高声道:“邹前辈,剑法晚辈已经参悟完毕。”
稍过了片刻,邹六阳的声音响起。 “书屋大门从来都没有锁上过,进出从来都只由你自己,既然参悟完了,我就在隔壁静室内,你自过来。”
李澈一听,眼皮一抽,想到之前对方还说过这书屋大门是闭锁的,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了一句。 他走到大门边,透过雕窗,看见外头明月高挂,但推门而出后,扑面而来的却还是滚滚热浪,甚至比此前在院落外还要来得滚烫,燎烧得人脸颊都干裂生疼。 李澈运气抵御,待稍些凉爽,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座空旷的院落中。 空旷到只有一套用青红色岩石雕刻而成的石桌石椅,一桌两椅,相对而坐,不远处院子角落里是一株已经干枯凋零的枣。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李澈走到院子角落,正对着枣树,这里单独建了一座两丈见方的小木屋,不设门扉,只有一座屏风稍作遮掩。 他告罪一声,走入门内。 静室内没有光亮,颇为灰暗,一个魁梧的人影身穿黑袍坐在最里间。 李澈才要拱手行礼,但尚未开口,邹六阳便先一步说道:“你倒是专心一意,书屋的大门我从没有关过,你若三心二意,耐不住寂寞推门而出,那我便也不会再留你,你直接回去就好。”
“那是你不配得传老夫的剑法,想来颜真人也不会怪我。”
李澈汗颜,心底忍不住道:‘说进出只由我自己……没想到这位还是个喜欢考验人的!’ 他行过礼节,诚恳谢了一声后,说道:“前辈慷慨传法,晚辈自不敢有一丝懈怠。”
蓬……蓬蓬! 墙壁上忽然燃起来了几朵火花,将室内一切照亮通明如白昼。 一个阴影却忽然盖住了脚下,李澈一愣,抬头后,忍不住惊呼道:“前辈!您是……” 适才昏暗瞧不清究竟,为免失礼他又没敢过多揣摩,这回才看清楚,这位邹前辈居然是一位妖族精怪! 鹰钩鼻,锐利的瞳仁,双脚是一对尖锐的利爪,而方才他误以为黑袍的则是一对罩盖在其身上的巨大黑色羽翅! “怎么……是觉得我一个妖类不足以教授你剑法?”
邹六阳淡淡说道。 李澈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晚辈自不敢有这般想法,只是……” “只是什么?”
邹六阳话语里听不出喜怒。 李澈犹豫了下,但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只是晚辈没想到老师会将剑法交给前辈您。”
…… 沉默了一阵。 邹六阳走近了一步,摇头道:“当年我亦未曾想过颜真人肯将《大日存玄剑》外借与我一观。”
这下李澈好奇心真的起来了,问道:“听前辈意思,早年间您似乎与家师颇有往来?”
邹六阳点头道:“没错!不仅如此,老夫与颜真人还做有颇多交易。”
李澈诧异道:“交易?”
邹六阳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不信?别忘了千百年前,你们灵门是何等难过的境地!被玄门打压的都不能在外走动,你以为有些颜真人不便出面的事情是谁来办的?”
“您……”李澈当真没想到这一关节。 他心忖道:‘果真如此?那为何老师不与我说明白?提起这邹六阳也只是寥寥一句带过,若果真有如此过过往,怎么会显得……如此生分?’ 邹六阳见他似乎有些怀疑,冷笑道:“这些事情与你说了也没用,信与不信尽都随你。”
“晚辈如何不信?”
李澈摇头。 邹六阳似也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神情不耐道:“你要真有兴趣,问过颜真人便是,莫来烦老夫!”
李澈神色变得有些奇怪,盖因这位邹前辈似乎与自家老师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但偏偏言语里又不失尊敬,再怎么样,从未直呼其名,总是尊称一声“颜真人”。 他也不愿再惹人嫌,再次拱手道:“晚辈此来是与您告别,南海战事吃紧,晚辈尚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这就打算回程。”
邹六阳一点也不意外,神情冷漠道:“你要走就走,我从没来拦过你。”
李澈算是有些摸清这位的脾气了,明明是一件和和气气的事情,但对方似乎就是不愿同你好好说话,也不知是其性格使然呢,还是因为和颜师之间闹了什么矛盾,让他也遭了这般生冷待遇。 但很显然,毋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却绝不是不可调和的,否则对方根本不可能传下道法给自己。 他与对方是有师徒之实的! 因而李澈纵有些奇怪,但还是做足了礼节,躬身后问道:“前辈,未知文氏姐弟呢?”
邹六阳神色稍霁,道:“已经走了。”
李澈奇怪道:“走了?取了哪里?”
邹六阳一指北面,道:“他们化解了体内寒毒,便告称有事先行离去了。”
“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身后羽翅中取出来了一封信笺,抛给了李澈,道:“文姑娘留给你的。”
李澈倒是清楚文琴和文骏两人另有要事在身,之前就说过来这犁枝山只是捎带他一程,却没料到他们化解寒毒后就这么走了,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想到之前三人经历的种种,他忍不住摇头苦笑。 ‘我还想问个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历,不管怎么样,大家总归同生共死一场。’ 李澈接过信笺,没有立马观看,想了想再无要事,于是欠身道:“晚辈告辞了。”
没想到邹六阳先走向了屏风外,道:“带你一程,正好有事要去宸虚派一趟!”
李澈跟上脚步,道:“晚辈遁速尚可,就不劳烦……” 他话还没说,没想到邹六阳把身后的羽翅一抖,人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李澈一愣。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在了他头顶……笼罩了整座犁枝山! “莫要磨蹭,赶紧搭身上来!”
李澈仰头,瞳孔骤缩。 就见到一只硕大无朋的黑羽巨鸟在头顶缓缓振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