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通看了眼萧博易，“老奴还未安排下去准备您的客房。”
他犯难了，不知道该先送萧博易过去，还是先去给李澈安排客房，毕竟萧博易一个外人，倒不是怕他乱闯进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而是笃氏族地可不小，萧博易哪里知道大堂偏厅在哪，怎么过去？ 笃以彤眼神飘忽道：“没事，王伯，你先送萧博易过去吧，我陪李澈在院子里坐会，等你安排好了，再送他去客房也来得及。”
她一气说完，夜色下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 李澈一愣，哪里不知道笃以彤这是想和自己独处，他在感情一事上或许有些迟钝，但却不是一点也不懂风情的石头，思忖一瞬，犹豫道：“也行，王伯你去去就回，反正用不了多久。”
“哦……”萧博易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拖长了这个“哦”字的语调，笑嘻嘻道：“王伯，我们慢慢走，咱们明天就要返程回宸虚派，下次我这哥哥与嫂嫂见面也不知会是在何时，就正好慢些，让他们多聊几句呗！”
王通一辈子都不曾谈过感情，因而方才是真没想到这一方面，还以为是小姐看自己为难，主动出主意，这会儿经由萧博易指点，终于才反应过来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笑呵呵道：“老奴不敢！老奴做事哪敢懈怠？不过李公子可能要久等一会儿倒是真的，客房没那么快整理好，您是贵客，老奴可不敢让个小的随便去整理，非得亲自去不行！”
李澈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瞪了萧博易一眼。 不过有些话没说开的时候确实尴尬，然则一旦点破了，大家反而也就无所谓了，没那么多的不好意思。 笃以彤两颊飘红，假意轻啐了一口，扭头不去理会。 王通笑呵呵道：“小姐，客房就选在东面吧，您要不先带着李公子过去？那处庭院是老爷亲自命人装点的，风景不差，我让几个小的送些茶水糕点过去，你们先坐会儿，我再来安排客房的事情。”
笃以彤点头道：“东面的华晖院么？好的，我晓得了，王伯你自忙去吧，我先带李澈过去。”
王通笑着点头，带着挤眉弄眼的萧博易沿着主道折出了书房这座梅花大院。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这夜里和李澈孤男寡女走在一起，任是笃以彤也大感不自在，她撩了下鬓发，随口找了个话题，说道：“你这位弟弟的嘴巴可当真够碎。”
“萧博易？哈哈！”
李澈也有些不自在，大笑一声缓解尴尬的气氛，“萧博易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可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连大声说话也都不敢。”
笃以彤这下还真来了兴趣，讶然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李澈笑着将萧博易身上发生的变故说了一遍，讲到他因为行功出岔走火入魔，导致性格大变像个江湖人士时，笃以彤噗哧一下笑出了声，“他就没有想过变回去么？”
李澈摇了摇头，笑道:“我也曾问过他，但他可从未想过变回去，说是以往那个模样虽然文质彬彬，但却连话也不敢讲，哪怕碰到喜欢的女子只怕都不敢上前搭话，现在多好？而且……” “而且当时他要是想办法处理还来得及，如今百多年过去，哪里还有办法？”
笃以彤摇头道：“也是。”
说起萧博易只是两人为缓解尴尬随口说起的话题，伴着这一句“也是”，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了起来。 笃以彤心头恼道：‘我说什么也是……这下好，又要无语一阵。’ 好在李澈这回主动开口，说道：“方才王伯说客房在东面？是笃前辈亲自命人装点的么？”
这又是个毫无营养的话题，但却令笃以彤松出口气。 她轻轻点头，“是的，华晖院，在东面的一座小院，整座小院以及客房都是由爹爹一手命人操办，环境雅致，安静幽谧，平素除了最重要的客人能够来访能够入住，从不对等闲开放。”
“昨日这般喧闹，长乐楼与会宾园都要挤满了人，这座华晖院都不曾对外开放过，这几年来，我记得只有我老师来时住进过一次，其余再无一人。”
李澈讶然，“这般高规格？我二人要住进去会否太高调了？闹得人尽皆知。”
笃以彤白了他一眼，轻叱道：“哪有你昨日高调！反正如今你在族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住进去就住进去，这时候怕个什么……” 她越说越轻，到最后声音已是细弱蚊吟。 李澈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抖了抖袍袖下意识就道：“这不是怕来不及么，而且我要是不闹大这件事情，岂不是与你名誉有损？”
昨日李澈完全可以悄声行动，以他的战力，待迎亲队伍行程半途时突然杀出，除了迎亲的革氏与部分陪同前往的笃氏子弟知晓，还有谁能清楚此事？ 而不是像昨日那样在笃氏族地近处出手，让所有来往的宾客看得一清二楚，毫无疑问要“低调”许多。 但如是他真的这样做了，那对于笃以彤而言却不是一件好事，笃氏自家子弟还好，革氏的人……可以预想到他们都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无外乎是笃以彤伤风败俗之流的那些指摘女子清白的最为恶毒之言。 反倒是像昨天那样，李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道明清楚事情由来，舆论分流下，有人觉得他做的好，有人觉得他做的稍欠考虑，不管怎么样，传开去后，焦点绝不会在笃以彤身上。 笃以彤脸色一红，知道他所做是在为自己考虑，心里甜滋滋的，哪里还肯再“叱责”他？ 两人复又沉默，但这一次不知为何没有了那种尴尬窘迫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宁和气氛酝酿在静谧之中，让李澈与笃以彤都颇为享受，在无声的默契下，两人齐肩并行。 走着走着，他们便来到了东面的华晖院。 这是一座单独开辟在笃氏祖地内的庭院，四周以一种李澈叫不上名字但在冬日里也青翠欲滴的绿植环绕分隔。 墙体素雅，只涂刷了一层米白色的漆体，约两丈余高，一根根藤萝从墙脚争着爬到墙顶，为此处幽觅的景色别添一份生命活力。 这座华晖院外有专人把守，王通早已知会小仆来打过招呼，笃以彤畅通无阻，带着李澈就进到了庭院内。 不同于笃正溱书房外的那座梅花大院，华晖院内里更像是南瑶洲上那些书香门第家的园林，假山奇石，水榭楼台，冻结的小溪地下依旧有些许活水流淌，清幽古朴，适意自然。 然而虽则里间颇大，占地极广，但房间却没有几间，李澈站在大门入口处，远望过去，另一头似乎只有三两间客房。 “我道这华晖院是类似于长乐楼那样的会客居所，怎像是一间私人庭院，没得几人好住？”
李澈讶然。 “不是与你说了么，这些年来只有我老师登门来访时住过一宿，爹爹亲自督造的，你说私人庭院也没错，总共也就两个房间，你与萧博易住进来，可就再容不下第三人了。”
笃以彤领着李澈走上一座精美的镂雕石桥，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六角攒尖顶的亭子，道：“我们去那座童髻亭，爹爹本来想建一座重檐八角亭的，不过考虑到整座华晖院的轻盈巧雅，觉得太过庄重了，是故最后选建了这一座略显巧娇的童髻亭，乃是因其顶部形似童子发髻而得名。”
李澈一眼扫去，见这座童髻亭虽然娇巧但却格外精致，尤其亭外池岸曲折，在亭子的映衬托下，更显假山豪壮，奇石巍峨，而小桥流水则与其无比相称，水乳交融。 一座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亭子，却成了使得整座院落浑然一体的重要拼图。 李澈跟随笃以彤绕过假山，踩着卵石小道，走进了亭子内。没有面对面落座，两人仿佛约定好一般，相邻而坐。 这下复又有些许尴尬，好在没多久，两个女侍各举着两只托盘走了进来，将一壶美酒与几碟下酒小菜、果脯干果放在了石桌上后福礼告退。 笃以彤忽然轻咦了一声，拿起了桌上的这壶美酒，讶然道：“竟然是良辰露！”
李澈不解道：“怎么了，这壶酒有什么问题？”
他定睛看去，就见到笃以彤手里的这壶酒并非是像往常那种装在酒壶里的，而是一只完整的白釉瓷瓶，浑圆饱满，胎质细腻。 最特别的就是其没有壶盖，而是与壶身封装在一起，密不透风，没有一处开口，更没有壶嘴倒酒。 笃以彤面色古怪，摇了摇头。 “古怪是没有，这是好酒，哪怕我不懂酒，也明白真正的好酒。”
“只不过这良辰露是爹爹窖藏里的最为贵重的一批，据说是当年还没有我时，与我娘亲一齐采摘的一种北地五十年开花、五十年结果的灵枣为原材料所酿成。”
“酿酒的也不是寻常人，乃是北寒洲中部的一位酿酒大师，平素找他酿酒的都是些宗门氏族的长老宗主，这批酒液不多，一共八瓶，爹爹只用来赠礼，算上这一瓶，如今还剩三、四瓶？”
笃以彤提及“娘亲”的时候神色明显有些低落，“此酒不仅滋味独特，是一等一的好酒，更被那位酿酒大师的施法赋予了特别的寓意。”
李澈一愣，好奇道：“还能赋予特别的寓意？是什么？”
笃以彤面色微红，支吾道：“那灵枣树虽然在北地任意恶劣环境下均可生长，但多是数年就要凋零枯谢，要想生长至开花结果却是极其少数。”
“然则，如能坚持到五十年开花，必是一株两棵交缠而生，形似一对夫妻，又因百年开花结果，是故被赋予了百年好合的的寓意。”
她说着说着心虚也似偷看了眼李澈，轻声道：“爹爹将这一瓶良辰露送来，想是希望我们……” 下面的话笃以彤没有说下去，但李澈也明白这是何意。 他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良辰露如此封装没个豁口……该要如何开瓶呢？我倒是不好酒，但听你说这酒液总共也才八瓶，许是再无别处可寻，确是想尝上一尝了。”
笃以彤白了他一眼，哪能不知道他这只是托辞？ 一想到自己心好之人与自己一样窘迫，她心里愈发甜美，轻声笑道：“这难道是什么难事么？”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一丝银芒缭绕，在瓶口轻轻一磕一旋——瓶口便与瓶身彻底分离。 霎时间，一股清醇的酒香便自瓶内飘了出来。 笃以彤拿到了李澈跟前，在他鼻尖一转，轻笑着斟满了两盏。 酒液无比清澈，酒体些微粘稠，泛着一丝丝肉眼几不可察的青色，与酒香一起散发的还有肉眼不可见但却能够实实在在感应到的淡淡灵气。 李澈举起酒盏，朝笃以彤举杯。 两人一饮而尽，入喉后却是意料之外的醇厚辛辣，随后从从喉头回上来一股甘香，直冲脑门与口鼻。 “呼……”笃以彤笑道：“爹爹可没说过这酒如此辛辣，这如何喝得完？”
她嘴上说着，面颊飘着一丝不知是羞色还是酒意的红晕，手却提起酒壶，再将两人的杯盏斟得满满当当却一滴不漏，举起了杯盏。 李澈陪满一杯，见她喝得如此快，苦笑道：“你吃些小菜垫垫。”
“好！”
笃以彤点头，坚持先把空的杯盏斟满，再才举箸夹了一筷送酒。 这酒液还有一大特点笃以彤没有说，即是通过特殊的手法所酿造，无法通过真元化去酒液。 此乃“仙酿”，饮之过甚，就连修士也要如凡人一样醉倒。 借着酒意，笃以彤壮起了胆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澈，毫不掩饰地问道：“你白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在炼神之后才来迎娶我过门，可是认真的？”
目光灼灼，仿佛要看透李澈内心真正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