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血？”
李澈没想到仁纪要的是这样东西，不禁犯难。 精血不同于普通鲜血，乃是修士心头之血，本身蕴含着修士的“精气神”，即便在修真界也玄而又玄，与神魂一样，至今没有任何文籍与道册能够讲述清楚其究竟。 精血尤为重要，其蕴含着修士的根本，一旦大量流失，轻则身体虚亏，真元法力折损，境界掉落，严重是更会危及性命，寿元流失。 且不仅仅是如此，精血如是被用心险恶之辈拿到，非常容易施以一些法门，通过不过几滴就能够对修士咒法，十分恶毒。 因是之故，修真界内无论玄灵魔哪家弟子，从不会将自身精血轻易示人，尤其是那些邪魔外道，本身对此颇有涉猎，深知其严重性，让他把精血交予别人无异于把性命交出去，那是半点也不可能。 仁纪也知道这事儿很难不让人怀疑自己的用心，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证明自己，只能诚恳地解释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从从昨日起就一直说的是施主与我静缘寺有缘，而不是与贫僧有缘。”
“今日讨要精血，确实突兀，但亦可见贫僧心思坦荡，绝无害人之心。”
李澈不是初出茅庐，自不会就这么相信了这几句看似诚恳的话语，只是摇头拒绝。 哪想到仁纪却捋起左手袖子到肩膀，露出了一条肌肉虬轧的臂膀，突然问道：“李施主以为如何？”
李澈不解，目露疑惑之色。 仁纪点头不语，唤来了一个小沙弥，让他把果盘取了过来。 小沙弥只道住持要果盘是待客，哪知道仁纪看也不看几个梨枣，握起果盘上的短刀，从自己脉搏到小臂肘窝狠狠一划！ 嘎嚓…… 叫人听了要打个颤的骨肉分离声在殿内响起，血流如注，左臂无力垂下，血液滴滴答答越流越快，落在他双腿布衫间，转瞬积聚成一抔，又透过布料，落到了蒲团，散布一地。 小沙弥猝不及防，惊叫一声，直接昏厥倒地。 李澈也惊道：“住持你做什么？”
他话语虽惊，但却没有任何表示，盖是知道这伤势看似严重，深处几可见骨，但对于炼神真人而言，不过是皮毛罢了，念头一动，须臾即复。 仁纪脸上却疼得抽搐不已，颤抖着抬起了左手伸到李澈面前，沙哑着喉咙道：“请李施主施救。”
李澈皱眉，不知他在搞些什么，动也不动，说道：“住持如何不自救，于你而言这点伤势算得什么？不过是一柄果刀……” 他忽然一惊，看向了果盘上带血的果刀，又迟疑地握住了仁纪的手臂，脸色难看道：“住持为何没有法力在身？”
李澈惊的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凡铁居然能伤了一个炼神修士！ 须知道哪怕不是长于体魄的修士到了这一境界，身体发肤至少也浑如精钢，企是凡铁能伤？也许法力加持下可以，但李澈看的清楚，方才仁纪可没有动用一丝法力！ 而当他握住仁纪手臂时，法力在其体内一走，即看出来这位住持大师身上没有一丝法力，与凡人无异，绝非隐瞒了修为！ 李澈震惊道：“这是为何……” 这一刀豁口皮肉翻开，血液已经不是流出来了，而是喷薄，仁纪嘴唇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强笑道：“李施主，且请先与贫僧止血疗伤，否则贫僧立地就要前往西天。”
他难得开了句玩笑，李澈却没有心思，取出来一瓶止血的丹药，让其吞下后，流血势头立刻见缓，再又取出布带，把伤口简单做了包扎处理。 仁纪非常虚弱，右手抖了抖步衫，把双膝之间的积血抖落干净，把左臂靠在膝头，咧嘴道：“如此，李施主可能信我？”
他虽面带笑意，然则脸色煞白，眉头耷拉，神气不复方才，说是笑，但与哭也没有两样。 李澈摇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住持你浑身上下为何毫无一丝法力？”
仁纪喘了口粗气。 “我静缘寺法门特殊，所修之法，并不与传统意义上的佛门功法有任何相似。”
“一代住持推崇佛经内乘筏渡河这一理念，意思是说：佛法乃是渡河之筏，可以助人到达彼岸，但并不就是彼岸；而给了一条筏，有了通向彼岸的载物，同样不等于就到达了彼岸，还需要修行自身。正因如此，一代住持创立的佛门功法也深受其影响。”
仁纪颤抖着手举碗，饮下一大口有些许热血溅入的凉茶。 “彼岸，就在那里；筏，也就在那里，二者横亘不变。彼岸即是大道，筏即是佛法，唯有刻苦修行，方才能乘筏远渡，但修行所得的法力、修为……不过只是附带而已，从不是紧要。”
李澈头回听到这么个说法，顿觉新奇。 “一代住持觉得法力无用，修行才是根本，为免被法力所影响，我静缘寺弟子修行前都需要先行选定一座日夜叩首的佛像。”
“一旦选定，便不可更改，以本门佛法修炼的法力，不会积存于自身，而是会归集于佛像。故而我等平常与凡人无异，但待有事，方能请了佛像赐下法力，而能收纳多少，完全去取决于弟子自身的修行深浅。”
‘难怪昨日立诚说不可说，却是有这缘故。’李澈头回听说这种佛门功法，不过他早就知道除了玄灵魔三门道家，佛门的功法一向多有不同，自成多套体系，包括五大魔门之一的化血寺。 于是问道：“所以住持是如今寺庙内能够取纳法力最多之人？”
仁纪点头道：“不错。”
他稍作停顿，“此举是想告诉李施主贫僧并无恶意，如是李施主愿意提供精血，贫僧可以保证在请问结束前绝不动用法力，如是有违此言……” “贫僧方才所说的佛像都在那弟子们做每日课业的正殿内，传导法力也不是瞬息可就，总有数息的功夫，李施主是剑修，遁速快绝，如有异状，期间完全来得及将之摧毁。”
仁纪直视李澈，目光清亮透彻。 李澈与他对视，片刻后说：“我怎知道住持不是在骗我？万一你法力传导的速度只在一念之间呢？”
仁纪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言尽于此，信也不信，贫僧已无办法左右，请李施主自判吧！如施主不愿，那也是与我静缘寺有缘无份，怪不得谁，尽是缘法。”
李澈沉吟考虑，不过想到自己与对方近在咫尺，无论仁纪所说是真是假，一个炼神修士如是要恶害自己，何须如此大费周折？直接擒制住他，要多少精血还不是其人自己说了算？ 遂起身道：“请住持带路。”
仁纪呵呵一笑，艰难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屋外，唤来了立诚，让其照顾下殿内晕倒的那名小沙弥，将血迹清扫干净，便带着李澈一步一步来到了正殿。 这会儿第一堂早课完歇，殿内空无一人，走进里间，李澈这才看清楚，除了中心供奉着三位高逾三丈的金身佛像，在其足下，还跏趺着四具高矮胖瘦各不相一的僧侣。 这四人看似是雕像，也被金漆覆身，但却并非佛像装扮，面上表情俱都祥和安宁，双手合十，一眼让人心生宁静。 仁纪双手合十念诵了一声佛号，朝着三座佛像礼拜，又对四座金身僧侣施以礼节，嘴上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澈虽是道家弟子，不信奉佛门，但倒也不至于妄视佛祖，进殿后身子微佝，抱拳拱手，算是行过了礼节。 片刻后，仁纪停止了口中念诵，回身道：“李施主，我已请告四位，他们已知施主来意，即可施法。”
李澈却问道：“住持，你说的法力来源，是指上面这三座，还是下面这四位？”
仁纪坦荡，摇头直言道：“上三座是天下佛门共同供奉，怎能与他们借法？自然是下面四位，皆是我静缘寺老住持，等贫僧坐化，亦会成为此中其一。”
李澈见他把这四具遗蜕说得跟活的一样，心下好奇，再看了一会儿，点头道：“请住持施法。”
仁纪点头，取出来三根礼香，引燃后礼拜数次，安插在香炉。也不见他再有什么动作，只是开始低声念咒。 念咒声初时只如耳语，随之渐渐回响，直至嘹亮充盈整座大殿，某一时刻，仁纪开始收声，逐渐消默无音，却又忽然道：“李施主！”
李澈点头，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轻轻一划——一道血痕出现，一滴红得发黑的浓稠血珠滚了出来。 李澈抬手就要弹给仁纪，没想到仁纪阻止道：“施主安托掌心自持便可，贫僧无须取用。”
“仅此便可？”
李澈一愣，点了点头。 香炉内的礼香燃烧过半，清烟却始终凝而不散。 李澈手心的精血像是活了过来，在掌心沿着掌纹从一头滚到另一头，霎是活泼。 不旋踵，礼香烧尽，清烟沉落，有那么一瞬间将香案完全笼罩，等清烟消散，就见到香灰在香案上组成了几个小字。 ‘梵文？’李澈瞧了一眼，问道：“住持，此是何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完好的精血捻在指尖，吸入腹中。 这自然不是要将其送回心尖，精血取出就再无归复可能，但却是精气神所化，自可用来温养法宝。 日西坠脱出元婴怀中，将这滴精血拿剑光裹了，回到了元婴怀中，静静吸化。 “这是……” 没想到仁纪却惊呼出声。 李澈问道：“住持？”
仁纪缓缓转身，上下打量了几眼李澈，难以置信说道：“李施主可是习得了‘身外化身’这一法门？”
“身外化身？”
李澈惊愕，摇了摇头，“并没有，这几个梵文是‘身外化身’的意思？”
仁纪点头道：“不错！施主果真没有身外化身的法门？”
李澈皱眉道：“当真没有，这一法门不是只存在于野说之中的么，住持要之何用？”
仁纪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叹道：“罢了，老住持们既然提起这个，想来与施主说也无碍。此事还是涉及到我静缘寺的法门。”
“施主已经知道我等法力是靠着导传而来，虽无瓶颈，但法身却固定在此，实不相瞒，离了静缘寺，我等便再无法请法上身，与凡人无异。”
“如此有两个办法解决，一是在天下各处设立法坛，与我静缘寺联通，那我静缘寺弟子走到哪里都有法力可用。”
“这是一代主持，亦即祖师在寿岁末年所提出的办法，怎奈祖师雄心壮志，我静缘寺却一直不曾发展壮大，此举耗时耗力耗材，只得作罢。”
“第二个的办法，乃是二代主持所提出的身外化身之法，即是将这些法身炼化作身外化身，如此虽然不能让每一名弟子都行走在外，但却能够保证一定的外出即战力，不失为护佑山门的一种好办法。”
“且如是发展顺利，庙内积存的法身足够多，万一有一日大部分弟子都能够藉以此法外出，到了那一日，我静缘寺积势，再去施行祖师的遗愿，倒也不差。”
李澈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一节关系，心忖道：‘难怪这座寺庙里明明有一位炼神修士，我却一直不曾听闻，佛门在洲陆上本就稀少，按说有炼神之士坐镇，早该天下闻名。’ 哪怕是在玄灵魔三大家中，一个门派如有炼神修士坐镇，那势必已是除了玄门十家、灵门八家、魔门五家外的第一流势力，无人敢小觑。 这也是为何李澈如今以元婴修士走动，所遇之人对他的态度都迥乎此前，以往他只有个宸虚派掌教弟子的名头，对他客气的很多只是考虑到颜师的身份。 而如今却截然不同，这些人对待他不得不先考虑到他的修为，盖因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甚者可以说是九成九以上的人来说，元婴，即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与目标，炼神，那已是永不可触的层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