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六阳不再多言,棕黑色的眼珠子往后一转,见李澈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便即放缓了振翅频率,冲出罡风,飘下九天,于空中徐徐滑翔。 李澈盘膝而坐,良久都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进入了某种忘我的境界。 邹六阳也不催促,即便靠近了雀贡山脉的中心地带,到达了目的地,也不急着落脚,而是在近处高空盘旋。 只是他身为妖王,又有金乌血脉,身躯巨大,迥异于一般的乌鸦与鸹雀,在空中盘旋可不只是一隅之地便足够,腾转就是数里。 金乌血脉与妖王境界所流露的气息不消刻意散布,山林内的禽鸟便已瑟瑟发抖伏地,一点也不敢动弹。 一颗参天古木的枝梢上,站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赫然是先前拷问鹏鸟精怪的枯瘦老者,另一人则是个短发褐袍青年,五官棱角分明,肤色暗黄,左眼上一道伤疤令他平添几分戾气。 “老邹这是在干嘛?巡视山林么……他出关了就为做这件事情?交给手下去做不就完了?”
疤面青年皱起眉头。 枯瘦老者哑然失笑,道:“巡视山林做什么?你请他留在雀贡山脉,他都不是很乐意,这会儿又怎么可能自己去巡视山林?我倒是知道为什么。”
“哦?老鹞你知道?”
“听说是为了一个人类的后辈弟子跑去了望灵山一趟。”
疤面青年眼神立时变得尖锐,“望灵山人类后辈?他与望灵山有什么瓜葛!”
鹞鹰所化的老者知他会错了意思,“非你所想,看见他背上驮着的那年轻人了么?”
“嗯。”
“那是南瑶洲宸虚派掌教真人颜开霁的弟子!”
…… 李澈随着沉思陷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之中,已然忘却了周遭的事物。 冥冥之中,他耳边只剩下了罡风的呜啸声,忽然某一刻,万籁俱寂,什么也都消失不见,等他回神,发现自己身处在了一片黑漆漆的空间之中。 走了几步,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这不正常。 以他如今的修为,再是黑暗,他也不致于像是瞎了一样,哪怕放出灵识,也仿佛被眼前的黑暗所吞噬,一无所获。 更不至于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他甚至重重连跺数脚,却依然没有一点声响入耳,甚至连脚下的地面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令他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站在地面上,还是说虚浮在空中? 李澈试着腾空而起,却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他有些心烦意燥了。 “唔……呼……” 深呼吸一气,平复了心情,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一步,一步。 他想到了邹六阳说的话——“跳出框外才能看得更远”、“至少现在的你不行”。 李澈不禁驻足。 “跳出框外?”
他不自觉仰头。 “怎么跳?”
他连自己是不是在跳都不知道。 “我好像确实不行?”
外界,盘坐在背脊上的正仰天而望,眼神虚焦,一脸的迷茫。 邹六阳自语道:“我是不是多事了?看样子似乎连颜真人都不曾与他提点过破境之事……” 他徐徐盘旋,再又过了一阵,见李澈仍旧还未有动静,心忖道:‘再一炷香,如是还没有反应,老夫便将他强行唤出,哪怕会对这小子有些损伤……’ 李澈意识迷离,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何种境地。 他不停地想着自己该要怎么“跳出框外”,以致于完全忘却了自己是为何进到这一片毫无由来的空间内,只是在不停的跳跃与自我的怀疑之间反复不停。 时间一长,坐在邹六阳背脊上的李澈浑身开始激烈抽搐。 邹六阳暗叫一声:“不好!”
他猛一振翅,兜空旋转,眨眼已是变化为人身,期间用法力托举着李澈牢牢护住,整个人连衣角也不见一丝飘动。 树梢上的两人始终关注着空中。 疤面青年冷笑道:“这小子不知死活,火候不到,竟然也敢妄自揣摩炼神之境!”
枯瘦老者却不以为然,淡淡道:“不正能证明了这小子悟性上佳么,寻常又有几人能在他这个层次做到这一步,就连你我当年也差其一筹。”
“哼!”
疤面青年撇了撇嘴,“邹六阳倒是宝贝这小子,脸都阴沉下来了,老鹞,你知道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会是邹六阳在外的私生子正好拜在了颜开霁门下,要不然他怎么这么宝贝?”
枯瘦老者哑然失笑,道:“私生子……这如何可能!人妖殊途,这小子纯纯正正的人类,一点妖气也没有,怎么可能是邹六阳的血脉?我倒是听说这小子姓李,是南瑶洲嘉峻李氏的子弟。”
“嘉峻李氏?”
疤面青年眉头复又紧皱,“邹六阳怎么和这些势力牵扯上关系的?”
老鹞摇了摇头。 …… “李澈!”
邹六阳皱着眉头,将手伸向李澈,然而却又忽然停住,凝重的神色转变为惊异与愕然。 因为就在李澈浑身激烈颤动到极致,气息已经极度紊乱的时候,忽然间他就平静了下来,四肢不再抽搐,胸口起伏渐缓,呼吸也逐渐平稳。 邹六阳收回了手,想了想,便也不再浮空盘旋,静静凭空虚立,取出来了一支翎羽,嘴唇念动,将其弹射向底下山林间。 嗖! 翎羽破空射来,活脱脱像一柄飞剑,剑气涤荡,把沿途的山石树木尽数斩碎,切面锋利,偏又乌黑焦炽。 疤面青年把袖子一荡,收入袖中,感受到尖扎的手感,不禁皱了皱眉头。 “呵!他知道我们在这里,说了什么。”
枯瘦老者催促他快些取出来看看。 疤面青年取出翎羽,略略交感,脸色逐渐凝重。 他一字一句阅读完毕,递给老鹞,道:“我们去找雁老他们,你边走边看。”
说完,也不顾他有什么反应,足尖一点树梢,人便纵越飞起,一个闪身翻滚,变作了一头巨大的妖鸟。 哗! 蓦然变大的身躯垮塌无数林木,群鸟惊飞。 他通体黑褐色,嘴带钩,头裸出,只有一些细小的绒毛,而长颈无羽,躯干雄壮,黑褐羽毛泛着金属光泽。赫然是一头巨型秃鹫,体型丝毫不下邹六阳! “喂!褐鹫!怎么了?”
枯瘦老者还来不及细看,见状只能也把身一摇,变作一尾白头鹞,身上有一道道黑褐色纵斑,躯干与羽翅灰白,临近羽毛末端则逐渐变黑。 他比之邹六阳与褐鹫的体型要小上不少,但依然有着小山大小,一对白色花爪尤为锐利,气息更也是是实打实的妖王境界。 褐鹫没有说话,只是把颈首回望,看了眼邹六阳,点了点头。 邹六阳也朝他颔首示意。 “路上说,你边走边看!”
褐鹫一声厉唳,惊得山林间大小妖怪全都瑟瑟发抖,全都在想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引得三位妖王在这里聚首。 …… 被邹六阳以法力护住,纵使外界被炼神大妖振翅搅荡得狂风大作,山林树叶哗哗作响,李澈浑然不觉。 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就在方才他浑身抽搐不止,邹六阳将要出手的时候,忽然间,他丹田内久无动静的玄龟印玺忽然有了反应。 久未见的黑色墨光涓涌而出,但这一次却不是作用于丹田,而是徐徐蒸腾,顺着经络穴窍来到了他识海之中。 原本这里无比清明,空无一物,然而此刻却随着墨光的流入而充盈。不知为何,李澈的心神也随之徐徐沉静,不再如方才一般迷茫。 “我……这是怎么了?”
李澈回神,发现自己仍旧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但不同的是,周围似乎多了些星星点点,并且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分明就是印玺所淌出的墨光。 他挪动脚步,行走在这宛若星空的环境中,忽然顿驻脚步——“嗯?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脚步了?”
却是随着他提腿抬脚,能够切切实实感受到触感,而不像之前一样玄而又玄。 李澈复又走动几步,感觉依然。 “这印玺……连我突破炼神也能够相助么?”
自从突破元婴,他所需要炼化的天地灵浊数目早已不可度量,虽然印玺依旧可以须臾炼化,但问题在于他没有足够的法宝可以供之吸化。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或者说,更像是有一锅凉水,火苗在炉灶底下,只要点燃就能够将凉水煮沸,但偏生他李澈没有足够的薪柴,自然万事皆休。 不过李澈倒也不着急,因为如今印玺内部的墨光也是每日才能积蓄一点,不管他现在用也不用,墨光的数量总在那里不变,留待他日后备足了法宝,突破境界自然水到渠成。 只是看如今周边星星点点的墨光,恐怕这段时间来的积蓄都已经用尽,须得从头再来了。 但好处也有,李澈走在“星海”内,仿若是旁观的第三者,能够观尽入目的一切,行走间触觉、听觉、视觉一应俱在,不再像之前那样像被截断了五感。 李澈走了几步,暗想道:‘果然,我所料不差,邹前辈的话语果然另有所指,八成就是指向破境炼神的关窍,看眼下情境,我应该是还不到火候了的……’ 即便有印玺相助,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突破炼神,哪怕是眼下只可以观感一二,他也已经觉得这进度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那我该如何出去呢……这里究竟是哪里?’ 李澈这个念头一起,周遭“明星”游动,恍惚间,他睁开了眼,赫然已经从那个神秘状态中退了出去。 “这是……” 李澈恍惚未定,睁眼即见到邹六阳皱着眉头的面孔,似乎在疑惑着什么,更也有一丝担心。 邹六阳见他出定,心中稍安,开门见山问道:“你方才怎么了?”
李澈揉了揉莫名觉得有些酸胀的脑门,说道:“前辈你方才所暗示的不是与突破炼神有关?晚辈心神似乎进到了某个莫名的地方,现在才出来。”
邹六阳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怀异宝。 就连颜师也不知道印玺的存在,李澈自然更不敢与其说明原因。 “不大清楚,在那莫名空间里面,晚辈一直尝试着按您所说跳出‘框外’去看看得更远,只是始终都没有收获。后来……情况有些不对劲,晚辈失神过去,有知觉后就是现在了。”
邹六阳皱眉,心道:‘怪哉……这如何可能,这小子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出定的?怪哉!’ 他轻叹一气,道:“李澈,此事是老夫考虑不周,老夫不知颜真人未与你说明过情况,否则老夫绝不会多事,这次越俎代庖了。先前所说,你休要再去多想,恐为你所误解,也坏了颜真人的授业节奏。”
从头到尾,邹六阳都没有肯定和李澈的猜测,但这句话的意思却再是明了不过,李澈已经确认这会儿发生的事情与突破炼神有关。 只是个中原因与说道,他一点也不清楚,但有一点他能够肯定,那就是突破炼神境界,大概率是需要自己去明悟的,而关键极可能在于所谓的“跳出框外”这几个字眼上。 至于怎么理解,又该怎么去跳,这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要能说出个究竟或者拿出个正确的理解来似乎为时尚早。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前辈,晚辈有数。”
李澈心中振奋。 邹六阳见他这副样子,知道要让他忘却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心道:‘我真是莽撞了,想着帮他一把,这会儿可能要坏事,希望这小子不要老是惦记在心上,不然反要成为他的心障……’ 他暗叹一气,扫了眼,问道:“人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不要留下暗伤。”
李澈摇头道:“晚辈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反而双眉间识海的位置颇为充盈,令他有种饱满的感觉,难以言喻的舒适。 他想了想,目光四下一扫,这才惊道:“前辈,我入定多久?原来已经在雀贡山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