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摆?”
苏幕遮不自觉地望向自己的脚下。 今日正逢大雪,雪落人间,不分贵贱,而有间客栈门口又因铜锅羊肉,人来人往。 故而有间客栈的门口之处,已然有许多雪花被踩成了黑水。 苏幕遮虽然乘马车而来,但还是踩到了实地。 此刻,他那如雪的白衣下摆,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黑点。 “我想,状元郎当初在北城之时,也没有穿过一袭白衣吧。”
陆离轻声道:“若不然,不会不知道,在这北城之地,是不能穿白衣的。”
大离,毕竟还是一方古代世界。 即便是煌煌如神都,雄伟超过前世任何古城。 但这在四城之中专司百姓居所,甚至不能与南城相接的北城之地,却也不可能做到一尘不染。 所以在北城之地,是没有人会穿一身白衣的。 白衣如雪,最染污垢。 北城的百姓本就游走于红尘浊世之中,也没有人会替他们提起那白衣白裙的下摆,很容易染上脏污,洗涤起来,又极为麻烦。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苏幕遮一进来,掌柜的就知道此人绝非北城百姓的原因。 北城的百姓,学不来这份飘逸,他们也没有时间去飘逸。 “清贵清贵,最重要的,是贵。”
陆离的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苏幕遮如何还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他从来没有想过,入赘相府之事,他以力夫的方式吃肉,点出苏幕遮一袭白衣不应当出现在北城。 就是想告诉苏幕遮,他们两人,并非一路人。 故而苏幕遮深深地看了陆离,沉声道:“少年意气,我可以理解,我当初也有过少年意气。 我甚至有过意气极盛之时,踏马游遍神都四城,天下百花,一日之内,尽数绽放,让我看尽。 但那又如何,状元只是一种荣耀,而不是权柄。 少年的意气,在手握权柄之人看来,什么也不是,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卓越的天资,如果不能成功转化,成为你的进身之阶,反而会为你招来祸端。 这个道理,你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手握权柄,俯瞰人间,谁不想呢?”
陆离打断了苏幕遮的话,缓声道:“但我要的权柄,绝不是求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能站着,把这碗饭吃了?”
“果然,少年时该碰的壁,到底是一个也避免不了的。”
话已至此,苏幕遮也不再强求,他一展衣袍,下摆之处的污垢,却好似被什么冲刷了一般,再无影踪。 而后,苏幕遮方才缓缓起身,转过身去,遗憾道:“你本来可以选择一条顺风顺水的康庄大道,比我当初更加写意的脱离这北城之地。 可你却偏要为了那少年意气,去碰个头破血流。 陆离,我真的很为你遗憾。”
“苏幕遮,你这句话却说错了。”
就在苏幕遮准备离去之时,有间客栈的门口,又停下了一架马车。 马车之上,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带刀疤的男子大跨步走了下来。 但他在看了一眼有间客栈之后,却不屑的摇了摇头,根本没有踏足而入,好似怕脏了自己的脚,而后方才抱臂望向苏幕遮。 “这姓陆的小子,比你当年都要不如。 他甚至不是北城之人,算不上神都百姓,而只是一个小镇镖户之子。”
“这又是谁。”
陆离叹了口气,他本以为慈云寺之后他近乎神隐两个月,在这神都城中,应当不会与他人扯上什么瓜葛。 但没想到,时隔两月第一次出门,就先遇苏幕遮,把他当成未来的连襟,指着他入赘。 刚打发完苏幕遮,却又来了一个带着些敌意而来的刀疤男。 “这人,应当是军中武者。”
一旁的不戒和尚缓声开口道:“身上带着杀伐血腥而来,神都城中的武者,不会经历那么多的厮杀的,自然也养不出来这杀伐血腥之气。”
“不戒罗汉好眼力。”
那刀疤男子显然听到了不戒和尚的话,转而看向不戒和尚,大笑道:“我不喜欢佛门和尚,但罗汉你却是个例外。 杀生破戒,豪迈不凡。 若非你护在这陆家小子的身旁,我真想与你结交,痛饮水酒。”
“殷虎,你发够疯没有。”
苏幕遮皱着眉头看向那刀疤男子,沉声道:“便是没有陆离,红拂也绝看不上你那义弟。”
“苏状元好大的威风,敢来训斥我了。”
殷虎嗤笑一声:“在相府内,念着我家娘子与你夫人之间的关系,给你几分薄面,你倒还真拿起大了。 你是状元郎,但你也别忘了,我也是从吴地走出来的虎狼,是王父赐姓的义子。 红拂看不看得上我那义弟不要紧,我家娘子却是发话了,绝不可能让她的三妹,嫁给一个区区的镖户之子的。 红拂是被她们两姐妹一起看着长大的,她的夫婿,怎么也不能差你我良多。 我这番来,就是警告这小子,离红拂远一些。”
又是因为周红拂。 陆离眉头越发皱紧,听这殷虎话里的意思,他应当便是那位相府二小姐的夫婿。 而参照苏幕遮以状元之身,尚且要入赘,这殷虎的身份,应当也低不到哪去。 殷姓是国姓,而按照此人所言,乃是吴地虎狼,父王赐姓,此人应当是吴王义子。 大离有祖训,非殷姓不得称王,而大离天下又将将立朝百年。 大离王侯的含金量,可想而知的大。 那些大离王们,动辄封地十城乃至百城,堪称国中之国。 吴王义子,与小国王子,并无差别,甚至比状元郎更加唬人。 陆离不是不能理解,这人心中的傲意。 但他真的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要会施恩图报,想要借着周红拂的身份,去图谋做那相府赘婿? 苏幕遮如此,殷虎如此,却从来没人问过他心里的念头。 “陆小兄弟。”
一旁的不戒和尚望向陆离,嘿然道:“你心里有火了,这可太好不过了。 既然心中有火,就让他烧的再旺一点。 我且问你,你怕不怕得罪这吴王义子?”
陆离摇了摇头,不戒和尚当即拍桌道:“你也配和洒家喝酒? 吴王? 我要是没记错,他之所以广收义子,就是因为当年被景元帝一棋盘砸死了世子,膝下无后了吧? 一个两个的,不是不给养爷留后的赘婿,就是干脆更易姓名的家奴。 真是晦气,白瞎了洒家一桌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