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了个人头大小树洞,许洛毫不犹豫就缩小身形钻了进去。 刚刚盘膝坐定灵露、药膳就好像不要钱般从奇鱼袋倒进嘴中,这会儿他甚至都来不及辩识灵药的种类。 反正以他现在的肉身强度,大概率这些灵药也毒不死他。 时间逐渐过去,漆黑洞窟中传来窸嗦轻响,一只手掌大小的蝎子悄无声息爬上许洛脸庞,尾尖毒刺毫不犹豫就刺了下去。 叮的脆响传来,毒蝎下意识发出痛苦嘶鸣,看着直接断成两截的毒针豆粒大小眼睛满是不解。 这两脚兽为什么跟其他的不一样? 许洛猛得睁开眼睛,螺旋符文直接将毒蝎震成肉末,还顺便将整个树洞清扫了一遍。 可直到现在,他脸上诡异黑色纹路还是没有散去,这也意味着体内气机还是没有全部平稳下来。 他甚至还得靠与凶猿真身融合,才能勉强支撑着现在的每一个动作。 看着洞外天色许洛心里暗松口气,幸好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自己先前留下的食物后手,应该还逃不出通明心感应范围。 通明心和灵识感知不太一样,愈是和许洛产生的交集越深,明字符光线能探测预知的距离就越远。 就好比现在,一道只有许洛才能看到的光线,正穿透他视线前空间,若有若无连通着远方某处。 许洛眼中露出冷漠神情,仿佛见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婆,正踉跄行走在似曾相识的红色山峰上。 她那张桔子皮老脸神情变幻不定,时而温柔、时而狰狞,就好像明明一副身躯却有着两个灵魂一般。 许洛悄无声息钻出洞口,毫不犹豫顺着光线方向遁去。 红石山绵延百里,在大燕各大山川中压根排不上号,可对于整个犒京地界来说却至关重要。 这座山脉死死阻挡着自界海方向吹来,横跨整个仁州的阴风煞气,这才让犒京、甚至整个中州都能大致安稳无事。 胡太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意识来到这里? 自从许洛这混账将并蒂瓜种生生打入她神魂,她整个识海神魂就彻底割裂成两半。 一边是衣着朴素、满脸慈祥的老婆婆,见谁都是一脸温和笑意,手中活计更是从来没有闲过,身旁还总陪着个喜欢砍柴的沉默老头子。 而另一边却是妆容得体、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簇拥人群皆是毕恭毕敬、礼遇有加。 两者身影在脑海中泾渭分明,却又交缠不清。 胡太君浑浑噩噩爬上一座高大山峰,下意识朝白虎原方向看去,直觉告诉她那里某处地方好像非常重要。 可视线中却只有一片透着淡淡红色的荒芜,此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明明陌生无比,可偏偏又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古怪画面。 破旧的柴房、葱翠瓜田、活灵活现的稻草人…… 沉默老头一边咳嗽一边给她顺着气,嘴里好像还在叮嘱着什么。 她提着茶壶,嘴里絮叨个不停,可又小心将茶水给老头子递过去。 还有两个冰雕玉琢长得如同瓷娃娃般小丫头,正围着老俩口嬉戏打闹,有娇俏少女爱怜将她搀扶到旁边,轻轻给她按压着肩膀…… 这些画面通通都有些模糊不清,若隐若现,也没有什么惊天异象、光怪陆离。 可胡太君却是下意识的一遍遍回想着,生怕下一息自己就会忘记其中某个场景、某个人。 脑海里疼痛欲裂,可她却愈发感觉到这画面中每一个人,都是她宁肯神魂沉沦万世,也不愿意忘记的。 画面中那段时光,可能就是她一生中最为快活和美的日子。 明明视线中空无一物,胡太君却像是见到这世间所有美好般,老脸上浮出发自心底的笑容。 她缓缓在山巅处坐下,脑海中时刻传来的撕裂般剧痛,都没能让她有半分动容。 可随着时间过去,一直盘旋在识海上空的黑色瓜种,却在逐渐缩小,好像幻化出那些画面正在迅速消耗着它的本源般。 腥红月华映照下,胡太君安静平和脸庞渐渐生出变化。 一道黑线自眉心笔直向下将整张脸分成两半,一半狰狞阴森、一半温柔敦厚,而随着瓜种体形消逝,狰狞神情地盘开始扩大越过中线朝整张脸庞延伸过去。 “并蒂瓜、并蒂瓜,一根藤上两个瓜……你若是枯萎,那我也不能活呀……” 胡太君温馨眼神中终于涌出无穷痛楚。 她好像预料到了什么,嘴唇张动像是在呢喃自语,又像是在吟唱着古怪俚歌。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可她却如同魔怔般一遍又一遍吟唱。 唱着唱着,她浑浊老眼逐渐变得腥红,浓郁浊煞自浑身窍穴疯狂弥漫,将她整个人簇拥得如同魔神一般。 “并蒂瓜、并、蒂、瓜、一根藤上两个瓜……老头子,你已经不在了……” 胡太君声音迅速低弱下去,眼中温馨神情一点点散去,她没有再试图抗拒什么,也抵抗不了,只能任由浊煞迅速充斥着整个神魂。 可就在这时,一道若隐若现的光线直接穿梭周边空间,笔直落入她神魂中。 或者说,这光线一直都在,由于胡太君此时状态有些特殊,正处于一种诡化过程中。 冥冥中,她才能看到明字符这条光线,并清晰无比察觉到其中散溢出的凌厉杀机。 这似曾相识的杀机,让胡太君心神中下意识浮出一个清秀面容年轻人。 可明明心中涌出无数恐惧的同时,她老眼中竟露出一股坦然解脱,面对大敌的即将来临,她竟有种迫不及待的古怪感觉。 “老头子,你不在老婆子还活着做什么?”
胡太君能清晰察觉到,光线的那一端正在飞速朝这边接近。 她颤颤巍巍抬手将发际玉环取下,不舍的打量片刻然后毫不犹豫一把就将其捏碎。 此刻她体内新旧神魂正在死命纠缠,可由于并蒂瓜种另一半的胡老头已经被许洛弄死,所以此刻人身新魂明显占据上风。 老俩口本就是相生相依、同生共死,所以瓜种一旦逐渐消融,自然人身神魂大占上风。 可此刻她却自毁伴生物,灵气爆炸下脸上狰狞神情立即急速蔓延,几乎占据了九成神魂,可伴生物被毁就宛若竭泽而渔般自残,并带瓜种散溢的浊煞又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胡太君张口不停吐出鲜血,眼中光芒愈发黯淡。 就在这时,她突然若有所察朝身后看去,那里黑光涌动,许洛正一步从黑光中踏出来,见到这一幕他也不由得有些愣神。 这胡太君只是恢复下神魂而已,怎么像是一副快要命不长久的模样。 “你来了……” 胡太君明明脸上神情狰狞,可偏偏语气却很是温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许洛心里一惊,胡太君人身神魂究竟是个什么心性,他可是最清楚不过。 这副平和模样,难道是她诡怪神魂占据了上风? 可这怎么可能,并蒂瓜种由于胡老头神魂俱散缘故,顶多也就是干扰下她灵智,怎么可能取代她修行近百年的强大人身神魂? 这胡太君老俩口,可谓是许洛见过的最诡异古怪的诡怪。 胡老头为了恢复胡太君神魂,不惜将她神魂寄生在人家妻子身上。 这胡太君却更是另一个极端,为人近百年却从未放弃过汲取人族精气,甚至连自家肉身血脉后辈都不放过,可以说比诡怪还要诡怪! 可现在明明已经恢复诡变,神情作态倒是像极了邻家老太太,温柔敦厚、平和淡定。 “不用担心,老身一直就在这里等你,想必在犒京城外你就是故意放老身离去的?”
许洛迟疑片刻,又仔细查探一番她现在状态,确认这老太婆已经自己生生将自己玩残,没有丝毫抵抗能力,这才老实点头。 “正是,前辈这是?”
胡太君大有深意看他一眼,随即转头再次看向白虎原方向,嘴里呢喃出声。 “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老身便是宁愿再次诡变,也不愿意再重活一世!”
许洛一时有些无语,委实猜不透她现在在想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胡太君好像也没指望他回答,仍旧自顾自说着话。 “你这年轻人我不太喜欢,心机太深,只怕老婆子从头至尾就一直在你的算计中,既然你现在这般急躁寻来,想必老婆子对你还些特别用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眼中突兀涌起恍然神情。 “老婆子身无长物,此番诡变这具残躯马上也会被浊煞彻底控制…… 你就是为了这些浊煞而来?”
许洛看着她脸上平和神情逐渐占据整张脸庞,心里苦笑,这跟谁说理去,一头诡物竟然好似比人身还要聪慧些。 见她猜出来,许洛也不再扭捏,干脆利落点头。 “正是,反正前辈在我这里是属于必死之人,那索性也不要浪费,小子即将面临生死大战,能补充些精气也是好的。”
哪怕胡太君这时已经看透生死,仍然被他这番言论给震惊当场。 这究竟谁才是诡怪,什么时候修行人也能将这种歪门邪道之事,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可这时她突然想到,自己这些年为了恢复神魂做下的那些罪孽,她脸上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也对,就算老身死一万次也换不回那些无辜孩子的性命,神魂俱散都已经不在乎,我还在乎这些东西做甚?”
许洛并没有因为她这时的恍然醒悟,而生出什么感动情绪。 现在时间紧迫,宗人府那边暂时被他震慑,可还有个驱邪司没有任何动静。 竹箕城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来龙去脉肯定早已被国公府打探得清清楚楚,以于威那老谋深算的性子,要么不动手,动手肯定就石破天惊一击。 “不知前辈可还有什么遗言交待?”
胡太君这副束手待毙模样,让许洛也不由得有些动容,难得多问了句。 胡太君笑着摆摆手。 “老头子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却不知道这些年老身若是清醒,只怕恨不得当年就跟他一块死在那场天罚之中。 近百年时间过去,这世间早已物是人非,老婆子哪还有什么牵挂? 只是能不能求许巡阅一件事,如果可以,千万要让老身死在彻底变成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前?”
许洛愕然片刻,慎重无比的点点头。 “前辈有此心,自当如你所愿!”
胡太君再次留恋的朝白虎原方向看去,然后悄然闭上了浑浊双眼,许洛手中青光涌动轻轻朝她眉心处按去。 黑色浊煞猛得大作、下意识就要反抗,许洛眼中冷色刚刚浮现,又变成一抹愕然。 只见那黑光还没来得及弥漫,就被一股莫名力量朝胡太君身体内极力拉扯,此时她脸上一片平和,嘴里呢喃出声。 “老头子,你错了,我来陪你……” 许洛手掌轻轻按下,无数青须立即将胡太君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仅仅片刻时间青须无声散去,原地早已是空空如也。 感受着体内汹涌倒灌的暖流,许洛定定看着胡太君消失的地方半晌,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红石瀑方向急奔。 瀑布连通着的小河,在红月映照下水面仿佛像块狭长通红的宝石般熠熠生辉。 许洛随手一甩便将灵玉舟扔进河中,缠绕在舟上的青须迅速缩回体内,被枉生竹禁锢的莫名波动立即朝四面八方蔓延。 他腾身一跃,灵玉舟就如箭矢般朝下游急驰。 “你是说许洛单独一个人留在犒京城外?”
古惜夕俏脸还透着股明显不正常的潮红,听到刚刚与队伍汇合的任洗剑如此说,下意识惊呼出声。 身旁寄奴更是小脸猛得变得煞白,二话不说就要跃下大车。 古惜夕大急,一把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寄奴别急,咱们先听听任伯伯怎么说。”
寄奴挣扎几下,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眼中泪珠如同断线珠子般哗哗流下。 古惜夕强行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焦躁表情,嘴里却温言安慰出声。 “乖,咱们要相信那个男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的。”
她美目中更是早已泪如泉涌,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是淡然无比。 “就算、就算万一有个不测…… 许洛能活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死那咱们更不能急,与其此时去送死,不如日后送那些人去死!”
后背处传来的冰冷湿意,让寄奴终于明白了什么,她停止挣扎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 “他这回的敌人几乎是整个犒京城,咱们怎么杀得完?”
古惜夕蓦地收起眼泪,朝着犒京方向展颜一笑,笑容竟颇有几分璀璨妖艳。 “那就慢慢杀,直到咱们杀不动为止!”
旁边任洗剑也称得上是头会看聊斋的老狐狸,当年也是位血雨腥风佐酒的好汉子。 这时听到这两个妮子旁若无人的轻言细语,他也不禁脊背微生寒意,下意识咳嗽出声。 “青柏,古司正情况可有醒来?”
古惜夕知道任洗剑在旁敲侧击提醒自己两人,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出犒京地界,不然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她将寄奴小手握在掌心,像是在安慰小妮子,又好像是在给自己信心。 “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