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道：“世上只有我写得出。”
“那你吟诵来听听。”
怜雪笑道。袁宁依言，将那首柳永的词又吟诵了一遍。这回怜雪才信，道：“果真。唉，郎君可知奴家为何这般喜欢这首词？”
“请娘子明言。”
怜雪起身又将那首词念了一遍，才道：“为青楼女子写词的文人雅士奴家也见得多了，其中不乏名扬四海的大家，可奴家觉得那些词，万万不及郎君这一首，何也？是因为那些文人雅士们总是挺直了腰，低着头来看我们这些人，不是赞我们容，就是夸我们貌，就如看一只漂亮的猫儿狗儿，只郎君这一首词，倒真真像是贴着奴家这些人心里写出来的。”
袁宁听了这句话，暗自惭愧，道：“若合娘子心意，自是再好不过。”
怜雪望着袁宁，莞尔道：“观郎君年纪，已成婚了吧？”
袁宁回道：“成婚不久。”
“是吗……针线闲拈伴伊坐，少年恩爱，总是让人羡煞。”
怜雪悠悠地道。这一瞬间，袁宁忽然明白，古来人们为何对西子捧心这般吹捧了，刚才怜雪只微微蹙了蹙眉头，他脑海里就闪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若有机会，当为这女子赎身。袁宁低头喝了一口茶，同时将那念头扔了出去。两人又说了许多话，眼见日头西沉，孙妈妈进来又贴耳和怜雪说了几句悄悄话。怜雪显得有些不耐烦，只说自己知道了，时间还早，就将那婆子赶了出去。袁宁眼见光影越拉越长，心里也暗自烦恼，他不知道怜雪这些花魁级别的人物都是在小院里待客的，所以之前的计划需要变一变，不然即使何安康来了心月楼，也见不到那秦修文的影。故此袁宁和怜雪两人嘴里客套着，心里却都在烦些别的。又饮了两盏茶，怜雪起身道：“郎君恕罪则个，今日奴家这里有客要来，他日闲了，再请郎君来。”
“可是秦县令家的郎君秦修文？”
袁宁喜道。怜雪闻言却面色一沉，道：“正是他，郎君与秦小官人认识？”
她只以为袁宁奔着巴结秦修文来的。自与怜雪说话，袁宁就一直在掂量其人，这会儿自负对其了解了七七八八，知她虽流落勾栏，却难得的保有一颗纯真之心，更对那些恩爱情事心有向往。袁宁起身对怜雪行了个大礼，道：“娘子听我细细道来。”
他便将自家没落，那卖猪肉的尤足斤如何看上了柳六娘，又让娄县尉何安康数次陷害都添油加醋的说了。只听得怜雪涨红了脸，怒道：“不过一个卖猪肉的阉才竟这般欺人！”
她顿了顿，细齿咬了下唇，道：“奴家也能在秦小官人那里说得上话，虽不能惩治了那僚，也保管让他不敢再生害郎君之心。”
袁宁见她面显为难之色，心猜求那秦修文想必没那么容易，故开口道：“倒也不必。今晚我知何安康必定来心月楼，只要他见我与秦小官人同席谈笑，想必就再也不敢为难我了。”
怜雪冰雪聪明，马上明白了过来，笑道：“这有何难，奴家今日只推说在院里待闷了，想去楼里坐坐。到时我让孙妈妈唤你进屋，只略坐坐让那些贼子看看便是了。”
袁宁见怜雪答应的痛快，连连行礼称谢。怜雪却凑近扶住袁宁手臂，似笑非笑地道：“奴家帮了郎君，郎君如何谢我？”
因两人脸凑的近，袁宁心驰神遥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见怜雪咯咯笑道：“再与奴家写一首词可好？”
“好。”
袁宁的嘴抢在他的脑子前回答了。于是两人约定掌灯之后，怜雪将秦修文约去楼里包间，她会寻个由头让秦修文见一见袁宁，而袁宁需要在进包间时，务必让何安康看见。议定之后，袁宁就离开了怜雪的小院，这会天色已经灰蒙蒙的了，袁宁回望小院门的时候，才发现窄窄的门楣上刻着四个娟秀小字“素素莹莹”。袁宁来到心月楼，左右望了望，见孙麻子和何安康并几个泼皮正在一处喝酒，几人不时抬头四望，显然在找他。袁宁躲在墙角，拦住一个龟公与他十文钱，指着孙麻子道：“轻手轻脚地将那人唤来，只说他姘头找他。”
龟公拿了十文钱，乐呵呵跑到孙麻子面前，附耳悄声说了几句，孙麻子猜到是袁宁找他，就以喝多了上茅房为由，来到拐角处。一见袁宁，孙麻子就道：“袁二哥，你再不出来，那何安康当我耍他，要与我算账了！”
袁宁取出一百文塞他手里，笑道：“再辛苦三哥，事后重谢。待会我要过去打一下何安康，你掩着我些。”
孙麻子惊道：“他身边带着几个人，你惹他？”
“无妨，我自有办法。”
孙麻子见袁宁这么说了，也就没再多问，悄悄又回到了何安康身边。又等了一会，厅内掌了灯，孙妈妈走下来找袁宁，道：“娘子请郎君上去。”
袁宁道：“我这里还有些事劳烦娘子，劳妈妈为我转述，请娘子务必想个法子让秦小官人背门而坐，且打发开秦小官人的两个随从，我等一刻就上去。”
孙妈妈耷拉着脸答应了。包间里与秦修文几个说笑的怜雪听了孙妈妈的悄悄话，也没多想，就找了个搬酒的借口，打发开了秦小官人的两个随从，又不着痕迹的拖着秦修文背对着门坐。过了片刻，袁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在远处偷偷给孙麻子使了个手势，趁着晚间人多，他矮下身子，借着人群的掩饰偷偷摸向何安康一桌的背后。孙麻子则指着反方向一个漂亮的粉头，来吸引何安康一伙的注意力。袁宁摸到何安康背后，找准时机，借着两三个人路过的机会，从人缝里伸出手来在何安康头上重重来了一下。何安康犹如被了针扎了的猫一般怒吼一声跳了起来，他望着背后几人怒道：“谁人打我？”
那几人被他吓了一跳，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这会袁宁早偷偷弯着腰跑上了二楼，到了二楼楼梯尽头，他才扬了扬手，让何安康发现自己。那日何安康被打之后，一时胆怯灰溜溜走了，事后想起自是觉得憋屈，又在那群泼皮面前丢了脸，他暗自发誓，再见到袁宁必定要让袁宁好看。这会儿又平白吃了袁宁暗算，当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再顾不得其它，眼里只有袁宁。他推开身旁人，直奔袁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