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山与灵蘼山之间的海面上,三条人影还在往来。不久的刚才,几人还是亲密敬爱的同门师兄弟,转眼工夫,他们却在以命相搏!没战多时,江晴已现败退之象。因她所修乃是魔道功法,爆发力虽强,但不能持久,面对的又是荼蘼两宗宗主级别的人物,先前还好,尚能在自保的同时抽势反攻几下,时间一久,非但不能伤敌,自顾尚且不暇!她手慌脚乱之际,苌煜早等着这个时机,他移步换影,退出战圈一丈开外,掏出玉笛,摧运内息,一曲《摧心》奏出,音波大片大片,在空中激荡出各种光怪陆影,如同饿狼扑食,朝芊羽寒与温子旭扑去。芊羽寒当机立断,以五灵中的声灵之力将苌煜的笛音增大数倍,自己则以一招“气遁术”遁走。《摧心》之音一出,乍听,恍如城墙倒塌,刀击剑鸣,百兽嘶吼,地动山摇!高亢的声浪震的人眼冒金星,耳鸣目眩,心神激荡!再听,旋律处处藏有哀伤,一声一悲凄,一声一痛苦,如泣血杜鹃,激漾天地震,摧折人心肝,声声肝肠寸断!最后一调,从起伏的青云间缓缓沉落,也让人的心儿一寸寸沉入谷底……谁料忽而炸开一道平地惊雷,声调扶摇直上,刺破云霄,这一下,淹没了无孔不入的心灵,从外而内,由内而外,心肺争相开裂,鲜血从江晴七窍中徐徐流出……江晴浑身酥软,再也站立不稳,摇摇欲坠间,一把刻有火红色流云的剑抵在了她颈边,眼前一片发黑的景象逐渐消失,她也看清,面前两个人正在冰冷地注视着自己。“说清楚!”
芊羽寒冷冷开口,语气中说不尽的威严。“无可奉告!”
她把自己满是魔纹,赤发红瞳,紫青色的脸完全暴露出来,满脸都是快要哭出来的笑意。真正的魔生有两副躯体,一副是人身,另一副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魔身。此身一现,他们的身体会大幅异变,基本已经看不出人的模样,而魔力却能最大程度发挥出来,同时,生命力也会顽强数倍。“你还挺硬气,好啊,真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仙刑的恐怖可不亚于你们的魔刑哦!”
苌煜以最真诚的笑脸说着最可怕的话。“若不是置之生死于度外,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江晴面若冰霜,语气平淡。苌煜哈哈大笑,还待再恐吓几句,芊羽寒插口道:“江晴,你乃我灵宗弟子,瞒得了他人,却瞒不住我,更瞒不住你自己的心!荼蘼峰创派千年,从未有过举人不识,察人不当之事,你是魔道是真,妄图颠覆荼蘼亦是真,可说本性如此却未必是真,否则就算有人为你们开路,能读识善恶的七情宝丝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我相信,你虽是魔,但也并非真正的邪魔歪道,若及时回头,仙门定会酌情考量,予你重生。”
芊羽寒神情肃穆,义正义词,嫣然是一派正道作风。往常总被江晴嗤之以鼻的正道,这时候让她感觉是那么可敬……江晴动容:“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邪道?”
“只有陷入迷惘的人,才会问这种问题。”
芊羽寒摇头:“正道就是正道,邪道就是邪道。”
江晴摇摇头,她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大家本都是普通人,自从开始修行,就不再一样了。有人寻得大道,匡扶正义,是为正道,有人任邪念支配,乱世害人,这便是邪道,类的虽是绝对了些,但也是大势所归,否则,仙神何以被称之为仙神,妖魔何以被称之为妖魔?妖魔以浊气修行,本已是邪体,如今为全一己之私而集八剑,乱世间,所以才被讨伐,但我相信,总有例外,就像你一样。”
“那我是……”江晴彻底迷乱。“虽然你身为妖魔,是为邪道,但我看得出,你本性不坏。”
芊羽寒与江晴对话时,苌煜在一旁笑而不语——这么久以来,就没见这个羽寒师妹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话。江晴深思良久,她再一次鼓起勇气,对向面前的两张脸,沉沉开口:“是,我的确不想这样,可是我没办法,我与她生来就是魔,从出生起,立场就已注定!我也想过改变,可是我不能,只能害了身边之人,我的好义兄已死,还有义妹允梅……一切都掌控在她的手里,我没有办法……”江晴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平静。“你且去律阁听候,我与师兄办完手头的事,少刻就回,你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
“……好,谢谢宗主。”
江晴深深地埋下了头。“记住,既已迷途知返,便是善莫大焉,虽免不得惩罚,但最终还是能得到宽恕。”
见师妹三言两语就说动了江晴,苌煜在心里惊叹不已,感慨道:“真是百巧不如一真,百堵不如一疏,如此以真情服人,就是我,那也把持不住!”
江晴无言,轻轻一点头,便以“渡水术”行走在海面,一步一步,踉踉跄跄走向荼蘼山的律阁。……菩提宗里,客尘的剑和弯月血刃兀自还在争锋。青衣女子魔功不俗,招招狠辣无情,身形鬼魅无踪,血刃舞到极致时,甚至带出一股股红雾与罡风,所幸楚客尘剑术登峰造极,借招术之灵幻,力劲之巧妙,也能几次挫败对方。当青衣女子的攻势越发狠厉,楚客尘便无暇注意到,青衣女子手中的铜球里又射出的四枚金针……劲风刺骨,楚客尘已有察觉,下意识侧身要躲,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楚客尘已感受到朝下盘而来的杀气,只是他受背后的人所制,力不从心,躲闪不及,终是再没能避过去。四枚金针悄无声息,瞬发而至,刺入他的双腕与双踝,同时,背后那人也消失无踪。钻心彻骨的剧痛在四肢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骇,楚客尘的双腿双手彻底失去知觉,他站立不稳,如果不是及时以剑勉强撑住,差点儿就要跪倒在地,青衣女子像一具没有思想的活死人,面无任何表情,拿着血刃的手麻木地斩向对手面门。楚客尘固然惊骇,倒也镇静有余,身虽不能动,但御着剑挡下了那当头一刃。“住手!”
元落芸急急出声制止,猛一挥手,弹开青衣女的血刃,并将她斥推一旁,走到楚客尘身前,蹲下身,细细把他端详。鲜血从他四肢中缓缓流出,他跌倒在地,浑身发着抖,手中的剑已经脱手,可是,即使落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地步,却仍旧不减往昔明月清风之容。看着他平静悲悯的脸,元落芸很是懊恼:“曾经我苦心筹谋,百般经营,原以为要把你拉到身边会颇费功夫,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是一场可笑的空虚!”
元落芸先是得意地说,而后一改佻达之色,一语极尽落寞。“早知你有此祸乱之心,当年,就不该出手帮你。”
楚客尘不惊不惧,淡然至极,尽管此刻他浑身痛痒难忍,经脉大有挤压爆破,寸寸断裂之感,如遭千针刺,似受万箭穿……“可是你就是出手帮我了,救了我一命。”
元落芸轻声娇笑,极尽媚态。她的兄长元梦华,从小就不受群魔待见,犹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也对他百般刁难,结果换来的,就是那一次在前往妖界的途中,兄长对自己痛下杀手,如果不是当年漫游天下的楚客尘相救……她清楚记得,在万念俱灰之际,他沐一身天光从云端中御剑而来的模样,万剑在他周身盘旋,只一剑,就除尽了她所有恐惧……如此惊为天人,如果此生不能和他一同站在神坛之上,也要拉他下来,和自己同站在泥泞之中!魔族出身的元落芸,觉得这样十分有趣。楚客尘即使心神不动,但身体还是一个战栗,倒不是他害怕,而是他感到了腰间天珠泪的异动,他心随意动,观微天下,果真发现了一个更了不得的——荼蘼峰上上下下,此刻竟无一人的生息!“你对荼蘼峰做了什么?”
元落芸惊讶:“哦?连这个你都看出来了!”
“好,那我就正好告诉你!”
元落芸一脸得意,“日神羲和与月神望舒已经下界,在荼蘼峰布下了‘醉生门’,每个荼蘼弟子已身中‘梦死术’,那些正在入睡,又还未成仙身的凡家弟子们都已陷在欲望的世界里出不来了!你们的掌门混元仙尊呢,即使不能中术,也会被两位神灵拖住,这一会儿,是不会有人来的。”
楚客尘大惊,今六界局势风云变幻,怎么连极少插手各界争斗的神界也出面了?这,莫非预示着什么?“所以你如此大费周章,目的何在?”
楚客尘已经猜出一些端倪,只是,不敢去想。“目的,在你……”元落芸侃侃而谈,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你杀了南宫寒殇,南宫琴裳那个家伙不会放过你的,还不如我先一步来呢,可不能便宜了他。”
可是这位少魔王绝对不会想到,她刚说完这一句志在必得的话,就会见到楚客尘猛然站起,将这个局面完全颠覆!他的剑不知何故,突然在主人手中颤鸣不止,一声又一声悠长的剑鸣响彻九霄,五声之后,菩提宗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相继射出金、绿、蓝、红、黑五道光芒,五色光芒在菩提宗正上空绘作一张流光溢彩的阵图,随之,楚客尘,元落芸与青衣女子脚下也显现出一个小的阵图。“五行阵?”
元落芸大骇,怎么也没想到楚客尘居然还有能力来这么一出,顿时恼恨不已!身为魔尊之女,她自然听不少大人物说过一些惊世骇俗的大法术,而五行阵便是其中之一,以五行之力为阵法,在五个方位各摆下一方金光阵、木母阵、水阴阵、火阳阵、土尘阵,五方法阵所组成的就是五行大阵。五行阵单独开其中一小阵,能以相生之理治愈,也可借相克之理杀伤,如若五行大阵同时开启,则会使天地间五行混乱,面目全非,天崩地裂!行灵元生四大宗法术,此阵便是行宗中的绝顶招式,如果不是对五行术彻底融会贯通,是断不能摆出这个阵法的。不是说楚客尘是强弩之末了么,怎么还能摆这种阵?元落芸懊恼不已,恨不得当场剁了那个通报消息的!楚客尘的确元气大伤,其实他根本没有把握能成功运用阵法,只为警示威慑之用。“我就不信,你真的敢发动它。”
元落芸不愧是在魔界久经浮沉过的,一言就将对方的意图道破,反衅道:“梅儿,还愣着?再上!”
青衣女授命,再次操持一对血刃攻上,楚客尘面色一寒,也顾不得许多了,忍痛拖着沉重的脚步踩到就近的水阴阵,那二人的脚下随即也跟着现出水阴阵的阵图。脚下蓝色阵图飞速运转,楚客尘运转仅剩不多的真气,结出不计其数的冰凌水珠,带着呼啸的寒风向二人刺去。冰珠势头之劲,哪怕青衣女与元落芸有真元护体,还是径直把二人身体穿透,留下数个窟窿。虽小,已是重创!这一击,仅仅是楚客尘在心存善悯,真气不济的情况下发出,其威力尚不及全力发动水阴阵时的万一。元落芸这才心生畏惧,也知局势已再不能逆转,虽不甘至极,也只得咬牙切齿:“我们走。”
一阵妖风平地漫卷而起,两个魔女隐匿其中,消失不见。待妖风散去,元落芸的笑声又从空灵中传来:“玉心仙,这次你准备的很妥当,只可惜,天行有常,注定你会在魔界折两次的,你就等着吧!”
话音落,楚客尘再也站立不住,坐倒床榻。细看之下,手腕与脚踝处各有一个极细小的孔洞,很小,也很深,触目惊心!他再次运功,把入骨的四枚金针逼了出来。楚客尘入神,耳边始终萦绕不绝的,是元落芸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