哕哕! 枣红马晃着脑袋,在风雪中缓缓挺进着,血液却并没有热起来。 它期待已久的厮杀并没有到来,眼前的突厥人,似乎并没有印象中的凶残暴戾,反而……还有些温和。 “尊敬的大唐将军。”
康苏密单膝跪在雪地上,恭声道, “请允许我知道你的姓名。”
徐风雷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精瘦的胡人,默然不言。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们大总管的姓名?”
尉迟恭一脚踹在了康苏密的身上,冷笑道, “突厥人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花花肠子啦?老东西颉利闭门不出,就派你这么个玩意儿来周旋?”
“哈哈哈……一群没卵的东西!”
他奔袭而来却没仗打,心里头正一肚子的火气呢!自然极尽挖苦嘲讽。 然而,面对尉迟恭的出言不逊,康苏密的神色却依旧泰然自若,只见他越发恭敬的望着徐风雷,道: “尊敬的大唐将军,我是突厥的使者,是代表颉利大可汗来,向强大的唐帝国投降的。”
徐风雷神色微微一动。 “投降?”
他似笑非笑的道, “未战而降,似乎不是你们突厥人的秉性啊。”
“难道真如尉迟恭所说,突厥男儿的卵一下子没了,都成了没卵的怂包了?”
“呵呵……” 啪! 徐风雷娴熟的翻身下马,站到了康苏密的面前。 “当……当然不是。”
康苏密尴尬一笑,拱手道, “我听闻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唐强盛,突厥弱小。大唐强势来攻,突厥不堪应战。”
“再者说来,战争之下,生灵涂炭,最受苦的还是两国的军民百姓呐……” “我颉利大可汗心怀仁义,愿效仿三国时期的刘禅,像他向魏国称臣一样,向大唐求和称臣。”
徐风雷摸了摸下巴,扫了李靖一眼。 李靖眼观鼻,鼻观心,静若雕塑。 “是吗?那倒是再好不过了。”
徐风雷忽的笑道, “你懂得还挺多的……好吧!我接受颉利可汗的投降,我也承诺,他能够像刘禅那样,在长安封一个安乐公,安乐至死。”
“现在,你去把他叫出来吧。”
康苏密:“……” “呃……” 他听到这话,却是面目难色,道, “回大总管,颉利大可汗他……他现在不在这。”
尉迟恭眉头一竖。 砰! 他又是窝心一脚踹在了康苏密的背上,差点没给康苏密踢背过气去! “你特娘的……耍我们呢?”
尉迟恭虎目圆睁,厉喝道, “说了要投降,人却不在?”
“莫不是已经跑了,留你在这里拖延时间?给老子说实话!否则……” “来啊!儿郎们,跟老子冲!”
一言不合,他便是朝着突厥营垒发起冲锋! 而营垒之内,一众突厥老弱病残皆是手持棍棒,无比紧张的看着宛如凶神的尉迟恭。 族中的青壮年、战马还有武器,都在大半个时辰前,被大可汗带走了! 只留下康苏密和他们这群无甚战斗力的老弱在此充当人肉沙包,为大可汗争取宝贵的时间。 “别,别别别!”
康苏密吓得连连摆手,道,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我实话说,我照实了说!颉利可汗不是真心投降,他已领兵跑了,但我却是真心投降,是真心投降啊!”
“为表诚意,我想送大总管一样礼物,相信大总管您一定不会拒绝。”
“来,过来!”
啪啪! 他拍了拍手,后方的营垒处,有两人畏畏缩缩的走出。 徐风雷抬头瞧了一眼,微微有些讶异。 这一男一女,虽被草原的太阳晒得黝黑,看面貌却是中原人模样。 “这位,乃是昔日隋炀帝的萧皇后。”
康苏密招手引来两人,为徐风雷介绍道, “而这孩子,便是隋炀帝的孙子,杨政道。”
“这两位,都滞留在突厥多年了,我将他们二人送还唐朝,以示诚心。”
李靖将目光转了过来,打量了几眼后,方才点了点头。 “大总管,这位的确是萧皇后,我曾见过她。”
他道, “至于这杨政道,似乎的确和隋炀帝有几分相像。”
一眼顶真,鉴定为:真。 “见过大总管,李靖将军,还有这位……这位将军。”
萧皇后虽然落魄了,但好歹曾经是隋炀帝的妻子,举手投足间的贵气还是在的。 孙子杨政道就不太行了,从小就被挟持被恐吓,这会儿畏畏缩缩的真就跟个孙子似的了,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雪地,一言不发。 “呵呵。”
徐风雷摆了摆手,无视了她俩,嗤笑道, “这也算礼物?”
“你知不知道,现在中原谁是话事人啊?你拿隋朝的皇后来给唐朝的将军当礼物,可真有你的啊!”
“这俩倒霉蛋,哪凉快哪呆着去,我没什么兴趣。”
尉迟恭哼哼一声,傲然道: “就是!这两个搁隋朝可能还有点用,可对咱大唐来说,屁用没有!领回去就嫌占地方!”
萧皇后脸色一僵,神色流露出一抹酸楚。 好在,这些年受的委屈流的泪也够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大总管息怒,这两人虽然对您可能没什么用,但毕竟是中原的前朝皇室,我听闻中原王朝礼仪之邦,纵然灭其国,却也不毁其祠。”
康苏密连道, “他们能返回中原,得到妥善的安置,这亦是宣示唐皇仁德慈爱的好机会。”
“退一步说,这两位不论身份,好歹也是中原人,曾经是隋人,现在便是唐人。”
“大唐皇帝,应该不会放弃他的任何一个子民吧?”
一番巧言,让徐风雷微微颔首。 “大总管,此人所言不无道理。”
李靖开口道, “这萧皇后和杨政道,或许对陛下有用。”
徐风雷闻言,这才点头。 “好吧。”
他摆手道, “这份不成礼物的礼物,我便替皇帝陛下收下了。”
“未曾想到,颉利可汗身边还有如此巧言善辩的人,呵……你刚才说,颉利不是真降,已经逃跑了?”
康苏密连连点头。 “是,颉利可汗畏惧大唐天军神威,已经远遁漠北!”
他如实应道, “大总管慧眼如炬,我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大可汗留我在此假意投降,实则为他断后,拖延时间……此刻的他,已然向北远去数百里了!”
尉迟恭:“!!!”
“你他娘的!”
老黑大怒道, “说了半天,还是为颉利那狗东西打掩护!想死是不是?”
咔! 只一瞬,尉迟恭已然掐住了康苏密的脖子。 “放开他。”
徐风雷淡然道, “大总管!这小子分明是……”尉迟恭尤为不爽,恨不得掐死这只狡猾的臭虫。 “我说放开。”
徐风雷强调道。 唰。 手指一松。 “咳咳,咳咳咳……”康苏密跌落在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说,颉利是假投降,而你是真投降。”
徐风雷望着他,淡淡道, “怎么个真法?说来听听。”
康苏密舒缓了一阵,方才恢复了单膝跪地的姿势,恭敬道: “颉利并非明主,再跟随他,早晚必要夭亡!”
“所以,康苏密想要弃暗投明,想投入明主的怀抱中!”
“这定襄的所有资源,包括牛羊马匹牲畜,以及所有突厥人,包括我在内,都愿献上!作为我的投名状!”
直到此刻,他的心思才彻底暴露。 一面给颉利压力,恐吓他,以至于他慌不择路的逃跑。 另一面则接收这定襄大本营内的所有物产资源,将一切打包起来献给大唐,以此换取荣华富贵! 粟特人啊。 真是精明又能干呢! “笑话!”
尉迟恭冷哼道, “颉利跑了,就剩下这营垒里的歪瓜裂枣,老子一个冲阵,都能将他们冲死!”
“这定襄的一切,便全是大唐的战利品!要你来献?你够这个资格吗?”
徐风雷闻言,不禁莞尔。 带上尉迟恭,真是明智的决定,这攻击性这么强,活脱脱的最强嘴替啊! 自己不方便说的话,这老小子全说完了! “将军说得没错。”
康苏密恳切道, “只要踏平定襄,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唐天军的战利品。”
“但若是这样,必然会造成不必要的流血,哪怕突厥人的命不算命,可唐军士兵的生命贵重,岂能轻易折损?”
“此外,强行掳掠必然会造成践踏和损耗,这损耗的,将来都是大唐的东西啊!”
“眼下明明能够和平和顺的,完完整整的接收所有资源,又何必大动干戈呢?”
徐风雷审视着康苏密的脸。 “说的不错,你继续说,还差一点就能打动我了。”
他道。 “好。”
康苏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敢问大唐此次用兵,是要灭亡颉利可汗的政权呢,还是要亡突厥的国,灭突厥人的种?”
徐风雷负手而立。 “自然是前者。”
他望着营垒后面的突厥人,正色道, “大唐所要讨伐的,不过是不义的颉利可汗以及那一小撮贪婪恶劣的好战分子而已,对淳朴善良的突厥老百姓,我们是不会滥开杀戒的。”
康苏密点头。 “这就对了。”
他应道, “既然大唐天军要灭的是颉利可汗的政权,那么等大唐打赢这场仗之后,突厥人还是会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统治者而已,对平民而言,谁当统治者,又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摆在大总管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其一,不顾我的投诚,强行践踏营垒,得到部分资源和一群怨恨大唐,随时有可能哗变的突厥人;其二,接受我的投诚,在我的帮助下全面接受所有资源,并得到一群温顺的,敬畏大唐天军的突厥人。”
“大总管,请问您会怎么选呢?”
“牙尖嘴利。”
尉迟恭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声。 他虽看这个卖主求荣的胡人不爽,却也必须承认,对方的话很真切,甚至是方方面面都在为大唐考虑了。 这张投名状,分量很扎实啊! “康苏密,你很会引导人做选择题嘛。”
徐风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只要不是蠢货,都会选择前者。”
“我可以接受你的投诚。”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坦率的告诉我,颉利往哪里跑了?”
“若你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我可以保证,你可以在大唐享有荣华富贵,并安稳的度过下半生。”
康苏密心神一凛,神色有些挣扎。 他可以套路颉利,用突厥的资源投降,来换取好处。 这可以说是智计利己,毕竟颉利给他的指示就是向大唐投降嘛。 可若是说出颉利的下落,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卖主求荣了。 故而,这一刻,康苏密的道德底线狠狠的动摇了一下。 最终,在尉迟恭的虎视之下,他终于开口道: “回大总管,不瞒您说,大可汗走得急,可能走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或许是漠北的某个落脚点,又或许是某个饮马的地方……又或许,是去向别的部族求援了。”
“我……不敢妄言,若是给您提供了错误的情报,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徐风雷捻了捻手指。 “无妨,你的话,我只会当做参考,不会全信。”
他淡笑道, “大胆点,但说无妨。”
“说出你的猜测。”
康苏密:“……” “哑巴了?说!”
尉迟恭一瞪眼,再度发动了狮吼功。 “我!我……” 康苏密被吼声震了一下,吓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整张脸都涨红了。 “不要浪费时间了。”
徐风雷朝着西北面虚指了一下,斜着眼看向康苏密,轻声道, “我想想……那里。”
“阴山,对不对?他往阴山去了。”
“只要过了那道生死关,颉利便化险为夷了啊,毕竟北疆那么大,沙漠如此辽阔,在那里想找一个人,可太不容易了。”
康苏密神色微微一僵,脸上的涨红之色悄然消退。 这逃跑路线……这么好猜的吗?! 这神情的变化,被徐风雷和李靖看在眼里。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