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布满了雪白的帐蓬,多如星辰的帐蓬中间,树立着一顶巨大的金顶帐蓬,在阳光下闪着烁烁金光。 两个中原秀才打扮的中年人,跟在彪悍昂扬的护卫后面,提着颗心,拿捏着进了帐蓬。 帐蓬里站了许多人,正中,金饰宝嵌的塌上,坐着位面容冷厉如同刀刻的中年人。 中年人目光扫向两个秀才,两个人膝盖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这位中原和北戎人口口相传中那位最伟大的大可汗,这份威压,他们承受不住。 “谁让你们来的?”
大可汗声音冷冽。 “是……在下自己,不是,是山长……山长说大可汗要建城,也许需要在下这样的……山长……”在大可汗凌利的目光下,站在左边的年长秀才头上冷汗淋淋,说不下去了。 “回大可汗,是山长,说大可汗要建城,让在下二人赶过来,说大可汗也许用得着在下二人。”
年青一点的秀才看起来胆气壮得多,“山长还说,在下受过王妃指点,建筑之学,山长说,在下二人能领当世之先,山长说,大可汗这样天纵之才,要建城,必定要建一座当世最伟大的城,所以打发在下二人过来,供大可汗驱使。”
大可汗好象出了神,好半天,才慢吞吞问了句,“你们王妃可安好?”
“王妃安好。”
年青秀才忐忑不安的答道。 “嗯,那就辛苦两位先生,我选了几个地方,两位先生先去看看,哪个地方更好。记着,我要建的,是当世最宏伟最繁华最美的城,去吧。”
两个秀才急忙答应了出来,出了帐蓬,太阳照在身上,晕晕乎乎才真正清醒。 竟然跟山长说的一样,大可汗真的几句话就用了他们,大可汗真的要建当世最伟大的城! 两人对视一眼,激动的难以自持,他们,要主持建造当世最伟大的城,这是最常梦想、却又最不敢梦想的事! 帐蓬里,离大可汗最近的左相上前一步,“大可汗,这是国师的诡计!他这是要将咱们北戎国力消耗干净,大可汗,咱们不能上这个当!”
“喔?”
大可汗抬了抬眼皮,“那又怎么样?”
“呃!”
左相被大可汗这句话噎的简直要伸脖子。“大可汗!”
大可汗站起来,转身进了金顶帐蓬后面的那顶破旧的小帐蓬。 左相追了两步,看着大可汗进了小帐蓬,一句不敢再多说,一把拉了优留拖出来。 “你怎么一言不发?那个国师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他有多歹毒你不知道?他现不是咱们北戎人的国师,他投靠了梁地!他这是抽干咱们北戎人的血!你怎么一言不发?”
左相气的呼吸都不均匀了。“你一言不发,你跟了大可汗十几年,大可汗最信任你,你要劝,你要想劝……” “左相,”优留看着气红的脸的左相,“这事不是我不劝,我劝你也不要再多说,这事,我要是没猜错,就跟这金顶王帐里那个小帐蓬一样,都是大可汗的逆鳞。”
“什么?”
“建城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太原城那座新城,简直是天下归心,还归银子,花的越多赚的越多。”
优留话风一转,“城是一定要建的,咱们还是盘算盘算,怎么样建,怎么样象太原城那样,把银子再赚回来。”
“你怎么……”左相被优留气着了。 “大可汗的脾气,你可比我清楚,我只告诉你,这城,就跟金帐里那顶小帐蓬一样,逆之,就一个字,死,大可汗的心有多狠,咱们都清楚,凡事要从两面想,这话您不是常说?这事也得从两面想,也不全是坏事对不对?”
优留拖着左相,边说边走。 他不是很清楚大可汗建城是源于哪件事,但当年的事,他是亲身经历者,大可汗提起建城时,脸上的表情,跟他独自在小帐蓬里煮奶茶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他就知道,这事没什么好劝的。 劝不了大可汗,那就劝劝左相,左相还是能劝得下来的。 北戎大可汗在朔方城和宁化之间,动工开建北戎都城。 这个地方不是大可汗选的,是佚先生借着两个秀才的手替他选下的,大可汗知道这是他的意思,却默许了,他总觉得,他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这座城是他给她建的,她觉得哪里好,那就建在哪里,至于其它……没有其它。 佚先生摇着把大蒲扇。这几年他返朴归真,爱上了蒲扇。 “乌达这份死心眼,老子我很喜欢。”
佚先生摇着他那把咯咯吱吱的竹摇椅,神情惬意。 李兮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城,”佚先生拍着蒲扇,“我给他算着,三十年!老子是看不到了。”
“我觉得就算我看不到,你也能看得到。”
李兮上下打量了一遍佚先生,这十几年,他几乎没变。 佚先生哈哈大笑,“我无所谓,乌达死前能看到就行,老子都想好了,给乌达搞个跟他那城门一样高的石头像,搞一对儿!等他那城修个差不多,就送过去给他当贺礼,就树城门口,一左一右,他倾尽北戎国力修了城,好歹得让他威武威武。”
佚先生拍打着蒲扇,为他这个贺礼笑的前仰后合。 李兮无语的看着他,一听到乌达要修城的信儿,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挑人,选地方,看图纸,她知道他的用意,乌达肯定也知道他在中间使的力,以及他的用意,好象他不在乎,自己……好象也没什么好在乎和能在乎的。 “你别想太多。”
佚先生用蒲扇拍了拍李兮,“北戎跟中原不一样,北戎人,象狼,不能吃饱,让狼顿顿吃饱,那草原上就什么也剩不下了,让北戎顿顿吃的太饱,天下就什么也剩不下了,与其时不常打一仗消耗,倒不如修城。再说,修了城,就能定居,至少,新城方圆几百里,就能安定下来,一旦安定,慢慢的,他们也就成了中原人,这是好事,以后,唉,老子老了,没有以后了,以后是那帮小子的,我得教会那几个小子,以后,继续给他们修城,往草原深处一座座城的修进去,这法子最笨,可是,一劳永逸!”
李兮想着已经极其遥远的从前,慢慢点了点头,是的,修了城,定居下来,慢慢的,就没有了真正的游牧。 “乌达这个蠢货想不到这么远,也不用他想这么远,只要他有这个死心眼就行!”
佚先生心情极好,“北戎那位左相递了话,要在新城修一座跟咱们这儿差不多的医学馆,我答应了,老子求之不得!不光医学馆,还有书院,医馆,统统给他们修!老子现在就让人抄书,到时候把书给他们运过去,人也过去!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你也去一趟!乌达这个蠢货,净用这样的蠢货,用的不错。”
佚先生满意的夸了一句。 李兮听的有些出神,不管别人怎么形容乌达,她总觉得他在这世间茕茕孑立,他最渴望的东西,都已经离他远去。 北戎的新都城建的很快,深夜的城墙上,经常出现那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可汗的身影,一个人,在宽阔的城墙上慢慢的走,俯看着灯火一天比一天明亮、一天比一天繁华的新城,偶尔,也会坐下来,仔细煮上一锅奶茶,慢慢的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