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曦和老胡带着小女孩一路向前,在经过一处村落时,终于打听到了小女孩的来历。原来,这一家人是前面不远石头镇的小商户,村子里的人还经常会到镇里他们家的商铺买些日常所需,所以彼此还是比较熟悉。这次一家人出门是打算去别的镇子探亲,之前还从他们村里经过,想不到还没过多久,一家人便出了事。得知这孩子在石头镇还有亲戚,于是邵曦和老胡便抓紧赶往石头镇。到了镇里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开始四处寻找孩子亲戚的所在。经过一路上的打听,得知女孩的亲戚就住在镇子西头,二人这才终于将孩子交还到了她家人手中。女孩的亲戚得知事情的缘由,也是悲痛不已,哭天抢地的找人到事发地去将尸首运送回来。对邵曦和老胡也是千恩万谢,作揖磕头,还拿出些许钱财以示感谢,但被邵曦推辞掉了。本是行侠仗义,若是收了对方的酬谢味道岂不就变了?这一路的折腾天都黑了,也搞的二人很是疲惫。不过邵曦安心的是,总算将这个叫阿紫的小祖宗送回去了,这要是留在身边,光是那名字就能让他半夜从噩梦里惊醒。饿了!得找地方吃饭。于是,二人来到了这镇中唯一的一家名为“顺兴”的客栈。店里的小二老远一见是两位骑马的贵客,急忙小跑迎了出来,将二人引入店中落座,招呼杂役将马匹拉去后院喂料。进到店里,两人在一处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小二热情的给两人倒上热茶后,殷勤的问道:“二位爷,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邵曦回了句“饿了,先给弄口吃的吧。”
小二笑着询问道:“不知二位爷想用点儿什么?”
“切二斤牛肉,上两壶热酒,这天太冷了。”
邵曦这话刚说完,就见小二面露难色,却欲言又止。老胡在一旁接过话头,“切二斤羊肉吧,上两壶热酒。”
“得嘞!您二位爷稍等,酒菜马上就到。”
说完,小二便一溜烟向后堂跑去。邵曦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要换成羊肉啊?牛肉岂不是更能饱腹?”
老胡笑了,对邵曦解释道:“少爷自幼离开中原在草原长大,所以不知道也很平常。在中原地界,屠宰耕牛,贩售牛肉可是触犯刑律的。你跑到人家店里来点牛肉,岂不是难为人家?”
邵曦这才想起来当年上历史课时,似乎也提到过。于是便问:“那我们马上还有剩下的一些牛肉干,岂不是都不能吃了?”
老胡摆摆手,“那倒无妨,你吃的又不是中原的牛。”
两人正在说话间,从门口又走进来一人。邵曦抬头望去,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个无名剑客。只见他手中反提着那把破烂的铁剑,之前的包裹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已经将物品典当换成了银钱。他的这副落魄相,也没人去到门口迎他,他便径直一个人走到靠窗的桌前坐下。这时小二才跑了过来,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一斤羊肉,一壶老烧。还要一只鸡和十个馒头带走。”
店小二没有像对待邵曦和老胡一样立马上菜,而是给那男人算起了账。“一斤羊肉六文,一壶老烧五文,一只鸡十文,十个馒头两文,共计二十三文钱。您看您是现在付,还是吃完再付?”
在这些迎来送往的行当中,店家都是非常势利的,完全是看客人的衣着排场来说话。当然,也不能说不对,毕竟若是遇上一个白食客,这一天就都等于白干了。那男人倒也不恼,从腰中掏出一把铜钱,一个个的数了起来。数够后,将铜钱放在桌上,还是像之前一样的一言不发。“客官稍等,马上就给您上菜。”
小二陪着笑脸将桌上的钱收到手中,跑到柜台将钱交与账房。此时,邵曦这一桌的酒菜已经被端了上来。二人又饿又冷,于是便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此时店中客人已是寥寥无几,感觉有些冷清。邵曦又叫了两壶热酒,顺便向小二问道:“小哥,店里可还有整洁清净的房间?”
“有有有,我们这儿最好的几间房还都空着,您二位要几间呢?”
“两间吧,回头你到后面我的马匹上将我的包裹送到房间来。”
“得嘞!小的这就给您二位收拾房间去,二位爷慢慢吃,不着急。”
这小二乐颠颠的跑了下去,邵曦转头再次看向那无名剑客。那男人刚刚让小二给自己又上了一壶老烧,正不紧不慢的喝着,另一只手正轻轻的抚摸着放在桌上的那柄铁剑。不知如此破旧的一柄剑,为何让他这般爱惜?又是几杯酒下肚,邵曦只感觉面红耳热。不知道是来了如何的兴致,起身走到客栈门口,望着外面还在纷纷扬扬下着的大雪,口中轻轻的吟诵:长空飞雪霜似花,日映青锋月照纱。夜冷灯寒归时晚,抚剑轻吟在酒家。那男人抚摸铁剑的手停了一下。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恢复了抚摸铁剑的动作。“此诗送与你。”
邵曦口中说着,却并未转头看向那男人。“谢谢。”
男人的搭话倒是让人有些意外。“此剑很珍贵?”
男人轻轻的摇摇头。“那你为何不在杀人之后换一柄好点的剑?”
“兵器是江湖人最后的尊严。”
“你杀了他们,还要考虑给他们留尊严?”
“给我自己留尊严。”
“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剑没人会要。”
这个回答让邵曦哭笑不得,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他说的没错,他这柄剑无论是谁都不会想要。“你知道自己会死在别人手里?”
男人点了点头。“何时?”
男人又摇了摇头。“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以你的身手,应该会有更好的选择。”
“我只为自己杀人。”
“哦?这一点上,我们倒是有点共识。”
此人虽落魄至此,但却仍然不愿成为任人摆布的工具。在这一点上,邵曦对他倒是有些许的敬佩。人活于世,真正能做到这点的又有几人?邵曦走到那男人面前,举起手中的酒杯。“这一杯我敬你。”
那男人难得的回应了邵曦,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二人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男人放下酒杯,将那第二壶酒的五文钱放在桌上,提起铁剑径直走出了客栈,很快便消失在飘着飞雪的茫茫夜色之中。邵曦坐回桌旁,对老胡问道:“江湖之中,这样的人很多吗?”
老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很多,也很少。”
邵曦一翻白眼,“你说话能不能别跟那家伙一样?”
“江湖中像他这样谋生的人很多,但像他这般坚守本心的人却很少。此人虽行事怪异,但所做之事却有他自己的原则。试问这江湖中,有几人能做到不为利益而沦为他人的鹰犬爪牙?”
“那你说他算是好人还是恶人?”
邵曦随口问道。“好人?恶人?今后如此幼稚的问题不要再来问我。上楼睡觉!”
老胡说完,转身踩着“叽叽呀呀”的木楼梯便上了楼。邵曦也觉得自己刚才问的有点幼稚,苦笑着摇摇头,跟在后面一同向楼上走去。第二天两人起的稍微有些晚。毕竟一路过来,大多是风餐露宿,难得住店好好歇了一晚。二人简单洗漱一下,收拾行装,付了头晚的房钱。此时,客栈的杂役已将二人的马匹牵到门前。两人上马离开石头镇,继续向南。此时,雪虽然已经停了,但路面依然是泥泞难行。两人就这样不紧不慢的一路向青山城的方向行进。“老胡,我们不先回到颍州去看看吗?”
“虽然事情已过去了多年,但难保这些年颍州没有被安插暗桩(密探),所以先不急着回去。”
“我倒是挺想回去看看。”
“有机会再说吧!还是先到大梁把正事办了。”
邵曦转头瞧着老胡问道:“从说要回中原开始,你就没跟我说过要回来办什么事,现在能说了吗?”
老胡喝了口酒,懒洋洋的回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问那么多干嘛?”
“神神秘秘的。”
邵曦一肚子不满的嘟囔着。不知不觉已行至午时,二人见前方有座破庙,便驱马赶过去,打算在那儿歇歇脚。这破庙看起来荒废的时间不短了。顶子上也没剩下几片瓦,墙壁已经坍塌了好几处,不过好在附近能捡几根木头用来生火。当走进破庙时,才发现原来庙里有人。那人靠在墙边坐着,浑身是血,看起来伤的不轻。原本就破旧的氅衣上多了几道大口子,旧斗笠因低着头而遮住了脸,一柄破烂的铁剑躺在手边的地上。邵曦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前一天夜里与他在客栈内对饮的那个无名剑客。老胡走过去蹲下查看。刚将男人的斗笠摘下来,便看到他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身上的几道伤口更严重,有的已经深可见骨。老胡经过一番查看后,回头对邵曦摇摇头。“是刀伤,已伤及心脉,恐怕活不成了。”
邵曦连忙从牛皮挎包中拿出一瓶凝血散,洒在男人的伤口上,又取了一颗赤血丹塞在男人嘴中,用酒帮他顺了下去。老胡看着邵曦把这么珍贵的药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心里那个心疼啊!可又不好意思说。过了半晌,男人慢慢的恢复了些许意识。看了看眼前的邵曦,嘴角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你问我何时会被杀?此时。”
说完,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银锁。“替我还给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