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的躁动一下消失了,纷纷称赞季老汉处事“没得说”。 季庆山叹了口气,看向季妧。 “妧丫头,别怪你奶,她老糊涂了,又是女人家,不经事。我们两个老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我们不怕你克。可你大伯三叔和四叔,还有你那几个堂哥堂姐堂弟堂妹……你奶她也是没办法,为了一大家子,只能硬下心肠……” 季妧算是看出来了,这康婆子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凡事冲在前面,实际是个没脑子的纸老虎。 而这季家真正主事的,是面前这个一脸假慈悲的季老头。 瞧瞧,一席话轻轻松松化被动为主动,把季家和他摘得一干二净,事都是康婆子做的,而康婆子之所以那样做也是有苦衷的。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命硬喽? 围观的人刚才还义愤填膺满口指责,这会儿已经跟着叹气了。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满院子儿孙,季老汉也实在左右为难。 唯有季婆子还没从被骂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当家的,你莫不是疯了!你要给给这个丧门星请郎中?”
季庆山正要给她使眼色,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你个丧了良心的季庆山啊!我嫁到你们季家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计,没有功劳总还有苦劳啊!你现在为了一个丧门星骂我,我的天爷啊,我不活了!”
季庆山脸都黑了,伸手去扯她:“你起来!这成什么样子!”
康婆子见他来拉自己,反而更来劲了,两腿乱蹬,双手使劲拍打地面:“你让我死!让我死!老天爷啊,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让……” “起来!”
这一声吼别说康婆子吓一大跳,就是其他人也吃惊不小。印象中季老汉一直是很好脾气的样子,可从来没见他这么大火气。 季庆山现在掐死康氏的心都有了。 他刚才还得意于自己三言两语收拾了局面,没想到自家婆娘是个拆墙的好手,眼看着情势快要失控,他也顾不得脸面了。 康婆子知道当家的动了真格,不敢再闹腾下去,拍拍屁.股爬起身,但想到要掏钱出去就肉疼的紧,嘟囔道:“反正老娘一个子没有,你有你自己掏!”
“你!”
季庆山捂着心窝处,差点没背过气去,就没见过这么蠢的蠢货! 没等他再开口,季妧见缝插针,一脸疑惑的问康婆子:“爹做木工那些年赚的银子不少,都交到公中了,怎么会……” 康婆子受了气正攒着一肚子暗火呢,当下就喷了回去:“都给你爹娘看病花光了,哪还有银子!”
当初季连柏被人抬回来时,明明还有治的可能,季家怕花钱不肯抬去医馆,卫氏磕破了头,村里人也看不下去了都出声相帮,康婆子才不情不愿的点头,只是还没送到镇上就因失血过多丧了命。 之后卫氏一病不起,康婆子一文钱不给掏,耽误了病情,最后生生病死。 这些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若说银子给季家老四花光了还有人信,给二房花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面对众人的戳戳点点,康婆子气的脸都青了。 季妧惨白的小脸满是失望,退而求其次道:“孙女也不想爷奶作难,如果家里实在没钱请郎中,就给我口饭吃吧……” 康婆子烦的要命,不知道怎么又扯回到吃饭上:“都说了没……” 季庆山赶忙截住康婆子的话,硬挤出一个称得上慈蔼的笑:“你这孩子,家里还能少你一口吃的?快进来,让你奶给你做顿好的。”
说罢伸手就来拉季妧,想着无论如何把人弄进去再说。 偏偏季妧似体力不支,往旁边一倒,借着村人的搀扶避开了季庆山,捂脸哭了起来。 “爷你别骗我了,奶都说了,一粒米都不给我。爷你不是说我也是季家人吗?既是季家人,那季家的东西理应有我一份才是,又没有分家……” 康婆子像是逮到了多大的理,瞬间一蹦三尺高。 “什么季家人?你早不是季家人了!老.二在世的后半年就一直在说分家的事,我和你爷都同意了的,只是手续还没来得及办他人就死了。不过说出去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已经同意分家,那就是分家了!”
康婆子不禁佩服自己的急智,她怎么才想起来分家这招呢! 虽然老.二在世时是提过好几次分家,但他们二老并没有同意。老大没本事,老三懒得生蛆,分了家谁赚银子给老四读书? 不过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是黑是白还不是她说了算。 反正这丫头身上一点油水也榨不出了,而且看样子也活不久,把她分出去就不用给她治病,也不用管她吃喝。 不然若是让她在家里断了气,还的给她买棺材! 到了这时,季庆山也不说话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默认了康婆子所说分家一事。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都说季家这样做不地道,这么小的女孩子,家里也没了顶门立户的,就这样把人分出去,亏不亏心呀。 康婆子反正豁出一张老脸不要,也不愿再让这个活不长的累赘进门。 季妧目的达到,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却更显凄惶。 “奶,我吃的不多,以后还可以吃的更少,我也不看病了,你别把我分出去……” 她说话的功夫,瞥见康婆子被季庆山扯住耳语了几句,再开口竟是开窍了不少。 “你也别怨我狠心,你看你这克了一家又一家的,我总得替季家其他人想想。况且这分家的事是之前就定下的,里正也是知晓的,我已经让你三叔去喊里正了。你放心,分家后,即便家里人饿着,也不会短了你的口粮。”
纵然季妧再怎么伤心欲绝,事已至此,也只能点头。 康婆子怕夜长梦多,立即又让老大去请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来当个见证。 很快,里正和几位乡老陆续都到了。 有人好心提醒:“妧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父母双亡,又没有嫡亲兄弟,只能立女户……” 季妧记得,前世宋明时期,无夫无子或无夫子幼的寡妇才能成为女户。 但大周有所不同,年满十五、无父母兄弟的孤女亦可自立门户,充当一户之主。 作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朝廷将这类女户列为“免役户”,也就是说可免除杂差。 不过正役和赋税还是要承担的,女户也必须要按时缴纳税赋和承担里甲正役。 她一个姑娘家,养活自己都很难,又哪来的能力去承担这些。 而且未嫁女立为女户,婚嫁上基本就无望了。 虽说按规定可以招婿入赘,但在没有父母兄弟的情况下,一介孤女很难守得住家财;既守不住家财,又有谁愿入赘,不是白白给自己添累赘吗? 季妧垂下头,声音略带苦涩:“我想清楚了,我不能连累家里人,若是不分家,他们有个好歹,那就是我克的,我……” 话外之意,若是分家之后他们再有个什么,可就跟她没关系了。 众人一片唏嘘,只觉得这丫头实在是懂事又可怜。 季庆山盯着季妧,却觉得这个孙女跟以往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