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近来发生了两件大事。 头一件就是九月中旬举办的那场轰动京城的婚礼——有常胜将军之称的寇长卿,迎娶当朝贵妃之妹郑华蕤。 虽说常胜将军已经不能再称为常胜将军,耐不住圣眷犹在呀!成婚当日,十里红妆自郑国公府铺到神武将军府,花轿绕行了大半个京城,所到之处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盛况之空前,多日过去还被人津津乐道的提起,直到另一件大事的发生。 今上登基七载有余,至今没有皇嗣降生。东宫空置,朝廷无储,皇帝急,大臣比皇帝更急,三天一跪五日一谏,无不是劝皇帝要广纳后宫、雨露均沾。 在这方面,万德帝也不是听不进话的人,这不,七年间硬是选了两回秀。 第一回还讲究姿色家世、德言容功等,到了第二回,“好生养”直接成了首要标准。 荒唐确很荒唐,但火烧眉毛了,谁还顾得上? 两回下来,后宫已经充盈到不能再充盈,万德帝将几年前开疆拓土的精神头换了个战场,无奈任他再如何精耕细作,始终未有收获。 这个收获指的是皇子,公主还是陆续续续生了好些个的,只是夭折居多,存活下来的也就那么两三个。 民间已经开始有传言,国朝之所以无后,全因皇帝登基后的种种作为,上违天意,下伤阴德。 更有甚者,京城还传唱起影射他得位不正的童谣…… 万德帝初听时发了场雷霆震怒,然而传唱者众,还都是小孩子,根本无从追究。 自那以后,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更加急迫。只是他的身体已被掏空,新鲜感也逐步丧失,一度到了见女人就头疼的地步,不得不依靠些旁门左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漫长的沉寂之后,宫中再次传来喜讯——郑贵妃有了! 郑贵妃在潜邸时也曾怀过一次,只是不小心流掉了,是个成形的男胎。 时隔多年,她的肚子再次有了动静,万德帝喜不自胜,笃定了这胎一定是皇子。 不久后,宫里有消息传出,郑贵妃怀的果是男胎无疑。 那些关于万德帝无德、无道的传言渐渐消弭于无形。 近来,钦天监的监正夜观天象,又发现天象异动。紫气东聚,斗柄东指——分明昭示着新的帝星已经出现。 除了郑贵妃肚子里那个,不作他想。 算了算,差不多也快五个月了,等到来年春天,大周朝就要迎来新的储君。 万众翘首以盼,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更加轰动的消息在京城上方炸裂开来——闵王遗孤找到了! 自大周立国以来,历代皇帝在子嗣上都不甚繁茂,独苗的情况时常发生。 先帝就只有闵王一子,且不知是何因由,将人分封到了偏远的西南。 先帝大行之际,跟前侍奉的只有当时的恭王,也就是如今的万德帝,可巧的是,皇位最后也传给了他。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只是他有传位昭书在手,又有一同侍疾的景太妃为证。再加上不久后闵王薨逝的消息传来,继承大统也就顺理成章了。 万德帝登基之时,曾当着群臣百官的面,痛哭流涕的发下誓愿——闵王但有一丝血脉在人间,他必当退位相让。 来这一出,除了想展示自己临危受命,是先帝硬要绕过亲生儿子将江山社稷的重担交付他这个皇侄。更想表明自己对皇位从无觊觎之心,亦毫无恋栈之意。 可闵王薨逝之时,闵王妃刚产子不久,悲痛欲绝之下也随着闵王去了,那个孩子自也没能活下来,据说是病死了。如今哪还来的血脉? 万德帝借此摆足了姿态,也洗尽了嫌疑、赚尽了人心。他又哪能想到,七年过去了,闵王之后突然蹦了出来。 那个已经死了的孩子,竟然又活过来了? 万德帝自不肯信,可寻到这个孩子的是仁宗的堂兄、德高望重的老安王。且事先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就在早朝时捅了出来,打了万德帝一个措手不及。 那天的早朝彻底炸开了锅,面对激动万分的群臣,万德帝只好将人传唤上殿。 许多老臣在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已经热泪盈眶。一应证物俱全,核实再三后,就更是确凿无疑。 万德帝决口不提当年发下的誓愿,只命人将那孩子送去早先的闵王府安置。 可是他不提,有人提。 先是御史台谏言,仅跟着六部上疏,发展到最后,连太学都联名请愿了。 天子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岂能不认?若失了信,便失了百官和天下读书人之心,那他这个皇帝还何以立足? 万德帝骑虎难下,可是郑贵妃也即将产子…… “说是大凶之年,不宜册立太子,先让那孩子承袭了闵王之位,待到明年再行册封。”
“明年郑贵妃也生了,若真是个皇子,谁住进东宫还不一定呢?要是期间再发生点什么天灾人祸……” “马尿又灌多了吧你,说什么胡话呢?”
“瞧你胆小的,这也没外人……你想啊,不大点个孩子,自己在王府住着,又没什么人看顾,哪里长远得了?”
“怎么没人看顾?虽然太子明年才能册立,东宫属官却是一早就备下的,正好派上用场。”
“那郑贵妃可不得气死?原是给自己儿子准备的。”
“更气的还有呢!前些日子不是都在说什么天象异动、新帝星现世?原本大家都以为说的是郑贵妃腹中那个,现在可就难说了。”
“还真是……钦天监刚传出这话,闵王的后代就找到了,可不正好应上了?”
“等着瞧吧,以后有好戏看了……” 京城的角角落落,像这种对话时有发生。 百姓的口是堵不住的。 大周朝平静的波面之下,已经暗潮涌动。 闵王府。 一大早,内室就传来噼里啪啦的碎瓷声。 “又闹了?”
守门的小太监见来者是滕秀,可算松了口气。 “公公快去看看吧,饭也不肯吃,送进什么砸什么,人都伤了好几拨了……” “咱家知道了,把门打开吧。”
小太监把门推开,滕秀刚迈步进去,一个圆凳就向他砸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嘶哑到几乎听不出声的声音: “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