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大开,他就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众人一时有些不敢靠近,目光转向角落里抿唇不语的少女:“卫六小姐。”
卫瑶卿想了想措辞,刚要说话。 “你和躺着的留下,其他人离开。”
裴宗之的话先她一步说了出来。 众人一愣,皆转向卫瑶卿。 “卫六小姐,麻烦你了。”
盛敝理带了些许歉意望来:“卫六小姐,大恩不言谢,我盛敝理铭记在心。”
卫瑶卿看向眼前容貌极盛的裴宗之,脸上没什么旁的表情,眼神漫不经心的放在别处,放佛方才的一句话只是随意说出的一般。 她抬头,看向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这是她的家,一座有四百余年历史的古宅,它的出现伴随而来的是张家四百年大楚第一术士世族的荣宠,也见证了百年世族的迅速衰落。 眼下,往常挂着太宗皇帝钦赐的“张府”二字的匾额的地方重新挂上了一道新的匾额:裴园。 她在家不过长到五岁的年纪,便抱着书,跟随庙远先生天南地北的行走了,甚少回家。但即便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并不算得熟悉,落叶归根,那种回归故里的感觉是别处不能比拟的。 故园仍在,张府已没。 她忽然生出流泪的冲动,抬头望天,眼底的湿意瞬间被吹散了,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绝代风华的外表之下,他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实际寺又做了什么,这一切,她自己会去寻找答案的。 咧嘴而笑,两颗虎牙漏了出来,对着铜镜练了好久,她知道这样的表情最是人畜无害。 “好。”
她走入园内,张家族人的冤魂仍被困在锁魂大阵内,只有前院一块未曾波及,裴宗之就住在这里。 “裴先生,这院子看起来有些不干净啊!”
卫瑶卿看向周围,“您为何住在这里?”
“这里又无事。”
裴宗之道,“我住了一段时日了,他们也不曾攻击过我。”
被困锁魂大阵里,自然攻击不得你。 卫瑶卿目光转向昏迷的大都督盛敝忠:“先生肯出手相救,真是仁义心肠,既住在这里,怎么不仁义一把,送他们去往生?”
“时候未到。”
一阵沉默之后,裴宗之又开口了:“你神魂不稳,往后不要出现在李修缘面前。”
“我自己会安魂。”
卫瑶卿道。 “他身上带有一物,等闲安魂手段恐怕不行。”
裴宗之道。 “何物?”
他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骨灰。”
浑身一震。 似是怕她听不明白,他又说的详细了一些:“你的骨灰。”
神魂不安是因为那种贴合灵魂的熟悉感啊,与现在这具身体,她也同样贴合,这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或许,这才是她能够魂兮归来的原因吧。 “唰——”袖剑出鞘。 打了个盹醒来的黄石先生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盛家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大门重新关上了,而门内,豆蔻年华的少女和儿郎站在古杏树下。 “这样不就对了嘛,小姑娘家家的,成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黄石先生口中嘟囔了起来,抱住树干滑了下来,“十三岁正是孩子们情窦初开的年纪啊!”
揉着眼睛走过去:“诶,你们……” 待看清楚眼前的一幕时顿时困意全消。 小姑娘手里的袖剑离裴宗之的喉口不过一步之遥,裴宗之手里攥着身侧的腰佩挡在袖剑之前。 剑拔弩张。 黄石先生噤了声,后退了两步,顺手拿了个小马扎挡在胸前,以免被波及到。 “你知道多少?”
少女出声了。 裴宗之看着她,慢吞吞的开口了:“都知道啊!”
袖剑往前了少许,少女双眼微微眯起。 她动了杀心,黄石先生又后退了两步,抱紧了怀里的小马扎,抬头看裴宗之。 裴宗之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你是张家这一辈的嫡长女张明珠,现在是卫家行六的小姐卫瑶卿。”
少女双目锐利的盯着他,眼中俱是戾气。 裴宗之走到一旁:“原来的你也就罢了,现在的你,也就欺负欺负那群不会内家功夫的孩子罢了,碰到真正的内家功夫的高手,走不过三个回合。”
他说着摇了摇头,“你不是我的对手。”
少女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并未收回:“杀人又不是这一种方法,我不会下毒么?”
“有下毒便有解毒。”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坐吧,这里是你家,我就不多介绍了。”
少女收了剑,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你还要感谢李修缘将你的骨灰盗出,你闯出锁魂大阵的那一刻,长安卫氏六女恰好毙命,她与你的八字除了年份不同,其余的皆一模一样。”
裴宗之道,“这等巧合,几百年也难得一见,所以,你当是命不该绝。”
卫瑶卿的相貌,稍懂相人之术的人都知道是少年早夭之相。 “他为何盗我骨灰?”
卫瑶卿看着他,神情变幻莫测,想到了其中一个猜测,生出几分恶心的冲动。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默然:“你想太多了。李修缘并不是对你情根深种才盗出的你的骨灰,不过他会背叛张家也与你有关。张大天师有一掌上明珠,将其视若瑰宝,取了个极贵重的名字叫做明珠。虽说很少于人前出现,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你的存在。李修缘得张大天师器重之下,想要求娶张大天师的掌上明珠。然而年岁是差的稍多了些,况且以张大天师对张明珠的疼爱,并不会草草同意。恰逢有一幼女张玉珠未嫁,美貌过人,年岁相合,便将幼女嫁他为妻。李修缘愤愤不平,大抵这便是李修缘同你张家离心的原因。”
求娶明珠未得,换了个玉珠,就觉得了受到了侮辱。一旁的黄石先生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这么看来,就因为这个原因,而生出背叛之意,真够变态的。其实那位玉珠小姐生的是真真漂亮,那么个漂亮大小姐给自己当妻子居然会被他当成侮辱,李修缘真是……看外表还当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 “你想干什么?”
裴宗之这个人也委实有些古怪,她也懒得兜圈子,干脆直奔主题,“你这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天子脚下,京城繁华,我还不曾来过长安,所以过来看看。”
裴宗之说着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顺便奉家师之命,替张家安魂。”
“那为何不安魂?”
卫瑶卿说着看向前院之外,黄符血洒,锁魂的铜铃还在摇曳,锁魂大阵并未除去,破解锁魂大阵的佛钟就在实际寺,裴宗之要拿到轻而易举。 “还不到时候。”
裴宗之答道。 相对无言,卫瑶卿瞪了他半晌之后,终于站了起来:“随便你吧,你看你的长安,我做我的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出手干预,我也不会怕,见招拆招就是了。”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干涉。但是你现在最好不要对陈工下手,否则会很麻烦,引来陈善的话,你会很危险。”
裴宗之想了想道。 “谁让他对我有想法?”
少女冷笑了一声。 裴宗之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对你有想法,你就要动手么?”
“是啊,不然呢?”
少女的回答脱口而出。 裴宗之沉默。片刻之后,又道:“陛下那里你最好也不要动手。”
回答他的是少女的一声冷笑。 “张家的事情出的突然,那一个月,西南侯与南疆有过三次交战,十分频繁,从西南送往长安的急报有四封,延礼太后突然去实际寺为先皇祈福,右相乔环被罢黜在家,程厉盛一脉崛起,崔王谢三家也是动作频频,事情很多,要理清这些事情并不容易。”
裴宗之手里还在把玩着杯子,“你不想弄清楚么?杀了陛下,很多事情你就很难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