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但是他起的很早,是被一阵勾人唇舌的香气唤醒的。 终究睡意还是没有抗争过食物的香气,黄石先生妥协了,嘀嘀咕咕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鞋,匆匆忙忙洗漱过后就从房中走了出来。 果不其然,裴宗之早已穿戴整齐坐在石桌旁了,左手边一盏灯发出朦朦的光亮,石桌中间那还冒着热气的锅就是让他早起的元凶。 “这是什么?”
“百胜楼里煮的东西,我看挺香的,就买来了。”
黄石先生嘴角轻抽:“能让你连锅一起端来?你这是用武力强迫他们了吧!”
“我付了钱了。”
黄石先生:“……”好吧,钱货两清,他转身回去取碗勺。 转身取碗勺的功夫,门就已经开了,一辆马车停在了裴园门口。 着整齐官袍的老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跨入门内:“宗之,还是你起得早,你两个弟弟还不曾起呢!看来叔公来得巧,正好来得及讨一碗汤喝。”
这是新任左相裴行庭。 年轻人没有说话,却将手边的碗推到他跟前。 虽说这孩子脾气有些古怪,但也并非不懂变通之辈,裴行庭看着面前的碗笑了。 “今日你要去上朝了。”
年轻人低着头,目光专注的看着面前锅里的东西出神。 裴行庭看着眼前这张尚且年轻的容貌和与之不符的染雪青丝,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宗之不是老者,却有一头与年龄不符的白发。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甚至还值得骄傲,这头白发是因他天赋异禀而起,却不知为何让他看的心里一酸。 “宗之,”裴行庭叹道,“辛苦么?”
“辛苦?”
裴宗之看着他,目光平静,“不,我乐在其中。只不过你要开始辛苦了。”
“抱负得展,我无悔。”
裴行庭端起桌上的碗,姿态是与平日的行径完全不同的豪爽,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放下碗,看到年轻人还在看着他,裴行庭微笑:“宗之,不必如此看着我,这条路既然选择了,我便会一直走下去。”
“汤不烫么?”
他神情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裴行庭沉默了,动作是豪爽,那碗汤也确实烫口,只是他此时提及这个,也委实太……,总之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末了,还是裴宗之站了起来,郑重其事的看了过来:“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就不阻止了也不会干预。祝你好运!”
好运么?裴行庭起身,走了出去,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并不期待运道之说。 黄石先生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裴行庭来了又走,不语,低头看着浓稠的汤出神,半晌之后,开口道:“那个丫头带着张解那小子走了吧,杨公那里瞒一瞒挺简单的,但是就这样了么?”
“怎样?”
裴宗之反问他。 黄石先生道:“那臭丫头不在长安城了啊!”
“你来长安城是为了她来的?”
又是一句反问,却直戳人心。 黄石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当然不是为了她来的。在来长安城之前,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丫头。原先的计划是什么?在长安城逗留一段时日,留一段时日,把这京师的风景美人看个遍,然后离开。这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出名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一件事做的特别出色,而那件事又恰巧是对很多人来说很重要的事的话就更容易了。而他黄石恰巧就有这样的运气,他是个应试考试的高手,但他不是一个为官之才,他对自己看的很清楚,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才,不过是个普通人,所以做了个老师,一个有名的老师,偶尔的适度的任性造就了他的名士之名。这些年凭借着名声带来的名利地位,他可以纵情地走走停停,在一个地方停的足够了,再前往下一个地方。 来长安亦是如此,顺带借着与天光大师的交情和裴宗之同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一直停留在了她的身上?他忘记了。渐渐地,不知不觉的,来长安城已有一段时日了,长安的风景美人他还未看多少,眼下却因为那个丫头的离开也生出了几分去意。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丫头身上有种特殊的感觉,一旦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便很难再移开了。 明珠灼华,难以侧目。 纵然女孩子生的美,但长安城不缺美人,更何况还有怀国公府薛氏三姝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女孩子依旧令人瞩目,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人,同她的皮囊外表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呢?”
黄石先生感慨了一番,反问裴宗之,“准备在长安城留多久,你这位叔公已经确定入仕了,你准备长住么?”
“长住?那是以后的事情。”
裴宗之起身,“他入仕是他的事,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我会留在长安城一段时间,这是我修习国祚应该做的事,眼下长安城风起云涌,很有可能影响到天下大势的走向。”
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国祚的走向,直到现在,他从未忘却自己为何而来。 “然后离开,去寻找我的七情六欲。”
先做该做的事,而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先公后私,黄石先生看着神情认真的年轻人:这个怪人,却不难相处,出奇的简单。从来不提国祚之事,却一刻未忘自己的责任。真是……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 夜色退去,晨光大亮。又是一日清晨,位于路边的客栈变的嘈杂起来,又是忙忙碌碌招待南来北往旅人的一天。 大厅里飘荡着饭食的香味,男人将准备的干粮和水搬上马车,一个穿着布裙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在与身旁那个七八岁的男童说着什么。大厅里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一时也无人注意。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才能知天地之广阔。”
女孩子严肃的看着身边那个七八岁的男童,神情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所以,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