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这样的巧合么?杨公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待到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说道,“我也不信。”
“我不信不仅仅是因为不信这样的巧合,而是因为百姓抗议的是天。”
卫瑶卿说道,“杨公,您说他们抗议的是哪个天?是久不雨的天,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天?”
就算她信那样的巧合,百姓静坐抗议“天”这件事就有些古怪了。 作为百姓,所看所行大多时候,是最贴近自身的东西,若是静坐抗议“为富不仁”“权贵欺压”她半点不会怀疑,而对此事,明明最该抗议的是天不下雨,是阴阳司无所作为,却抗议到了“天”的头上,抗议“天”看似谁都没有得罪,实则不然,“天”的暗指,傻子都看得出来。 “直接言明抗议天子、李氏皇族或许会招来最可怕的武力镇压,以谋反之罪论处,最终血染长安。但他们没有说,只说‘天’。陛下如此就无法师出有名,却又止不住百姓的联想,毕竟这样的联想太简单太直白也太容易了。”
明明一件简单的事情,却非要绕来绕去绕到陛下身上,她不觉得凭着一时意气跑到何太平府衙门前静坐的百姓会想这么多。百姓所做所行所言皆是矛盾的,所以定然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或许两者都有,但后者的意味更令人浮想联翩。”
杨公说道,“李氏皇族被质疑,这之中的得利者只有陈善。”
“是啊,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大胆,也比我们想象的果决。”
卫瑶卿摇了摇头,轻哂,“此时顶风作案,逆行而上,如此快的做出应对措施,这个人,我很欣赏啊!”
“这样的人你还能欣赏?”
杨公满脸不信她的模样,“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这么一个人卧在一旁,这样的人物可是对面的,不是自己这边的!”
“我没傻也没疯啊!”
女孩子笑了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的手段,是我喜欢的也是我擅长的,他所行之事让我觉得颇类己,所以我欣赏啊!可欣赏不代表就要放过他,这个人留着很麻烦。”
“当然麻烦,不麻烦会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杨公冷笑道,“你不会因为类己就手软么?”
“怎么可能?”
女孩子声音惊讶不已,仿佛听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一般,“正是因为类己,兴许下手更狠。杨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杨公脱口而出。 卫瑶卿:“……公的也不行。”
她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句话。因为类己,所以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如今学会了思考做事之前是否会累及无辜,但那个人不会。她太清楚自己若是不顾旁人死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得不承认,一个类己却又妄故他人性命的人就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卫瑶卿伸手覆在自己的胸前,神情复杂:她不知道自己何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是祖父的心血终究没有白费吧!她仍然没有忘记狠戾为何物,却学会了偶尔的心软。 就如她所学阴阳,至阴至阳都不妥,为人至刚至柔也并非最好,刚柔并济,该狠时狠,该柔时柔才好。 “那这件事该怎么做?”
杨公道,“你总不能出面,怕是多有不便。”
“哦,这件事啊,不用我出面,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卫瑶卿起身将食盒推到他面前,道,“对了,方才说话的时候,我闻着太香,没忍住偷吃了一点点,还给您留了一块,您先吃,我先走了。”
杨公:“……”同他说如此重要之事时她在偷吃?留了一块叫只“偷吃了一点点”? 走出侧殿外,卫瑶卿伸手打了个哈欠,看着几个面生偷偷聊天的宫婢,并不以为意。调走那些心腹宫婢之后,再调来的这几个应当都是寻常宫婢了:因为如寻常人一样会偷懒行事不谨了。以至于她这般堂而皇之的进出杨公这里,都没有人过问过。当然,另一侧偏殿蒋忠泽那里也是一样。 …… …… “做完了?”
看到从墙头翻过来的裴宗之,张解忙迎了上去,问他,“放到徐太傅书桌上了?你能保证他一定会看么?”
“会啊!”
裴宗之点头,“七安先生的亲笔信,他一定会看的。”
张解没有问他七安先生是谁,这封信是卫姐姐写的,卫姐姐又有那等厉害的易容术,别说七安先生了,来个八安、九安、十安他都不觉得奇怪。不过,想到他方才翻墙的举动,不由奇道:“你不是会轻功么?为什么不用轻功?”
裴宗之看了他一眼,道:“大白天的,有个人在飞多惹眼?”
张解:“……确实有理。”
裴宗之没有在意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只是摸了摸脸上做出的“褶皱”感慨道:“我其实不喜欢做老人家。”
顿了顿,又道,“罢了,我们过去吧,听说赶上中午,何太平还会放饭。”
虽然只是些馒头咸菜什么的,但也是他一片“爱民”之心。 张解:“……”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想了想,道,“”我下次帮你用墨汁染吧! “下雨或者泼到水了怎么办?”
裴宗之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叹道,“太医给我开的药我都喝了,还是治不好,看来还是学艺不精的缘故啊!”
看着他这副“顾影自怜”的样子,怕他再想出什么奇怪的念头,张解拉住了他的袖子道:“不管头发黑白,你都是好看的,我们快走吧!”
…… 道上正在洒水打扫的老仆看到远远过来的人时,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躬身立在一旁,喊了一声:“老爷” 徐长山才下朝归来,虽说朝堂上不发一言,却不代表他不忧。长安凶险啊!想到这里,脚步也停了下来,他问老仆:“父亲可到洛阳了?”
长安凶险,他食君之禄,自然不能轻易离开,此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送自己的老父、妻儿回归洛阳祖宅,以求离这场风波远一些。 老仆应了一声,道:“昨晚来的信,已放到先生书桌上了。”
徐长山这才点了点头:他这几日事烦,那些文人学子对这些时日的肃清、时局看法不少,其中不乏“纯善”到是非不分却还生了一张“诡辩”之口的,事多之下,他自然心生烦躁,以致已有几日未去书房了。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他脚下顿了顿,折向书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