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人最不喜大烟。黎六爷也不喜欢。可六爷,无论日后有多权势钱财,现在的他,首先得活下去。府里的公子姨太清高不愿沾染,却又舍不下红利肥肉的生意,是他能安稳度日的保障。生死不明的黎九爷,不知怎地在城中被传成了剿匪杀敌的英雄。淳朴善良的百姓,自发为他烧纸拜佛,祈祷神灵保佑他活着归来。五姨太的疑心病更重了。陈捷回信上所述的克扣粮食、为宝搜山、罔顾军令,哪一项挑出来,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大事。若是…若是现在汉城的百姓知晓…她已将府里与无双阁有来往的人一一筛了个遍,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一切都指向的便是让她感觉到最为不可思议的人,九姨太。不论那是不是真相,九房在这事上都干净不了!连同那和她结了盟的六房,她真真地都恨上了。那被送去的半株人参起了它应有的效:吊命。得以让黎九爷一路撑到了汉城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动了手术。但他还是,成了一个活死人。不知怎地,城内的人口中的风向变了。诶你说怎么和姓董的那位沾点关系的,都尽打败仗啊?啊呸,就那么个人渣,糟蹋了多少人家的清白闺女,上天总要收了他!收了?我看那位命硬得很,土匪都没杀成他,指不定克着谁了呢…诸如此类的话在各个茶楼竞相议论,刚喘了口气的董卓,原本就惨淡了些的官途,骤然好似要被埋在里头。就连昨日刚和他酗酒诉苦、私交甚好的昔日同窗陈捷,今日都对同僚明面宣称与他只是点头之交。将战败归于一个人的气运,简直胡闹!黎大帅知晓的时候,狠狠地踹碎了一张桌子,下了严令城中不许再议。可有人的心…急需自我慰.藉和宣泄不甘与那不算多的悲痛。早就乱了。毕竟,那人还有老四呢。她本就没把大棋与期望压在老九的身上。春天就快到了。桃木卿接了府里头的信儿,许是趁着快要换季,也为了去去晦气,现夫人吩咐给府里头的每个人都备两套新衣服。指明让各个院里的管事带人去领。黎六爷和黑三丁一严肃研究着桌上那天黎八爷收下茶叶后,郑重送给黑三的地图,挥了挥手便派她去了。在路上,被阴霾笼罩数日的黎府难得热热闹闹的。唯独,七姐院里的人,低着头。沉默着领了衣服便走了。待她回来,只看见黎六爷与书房的阴角相称,好似又进了阴面里。“…爷?”
等了许久,他才轻声呢喃道,“…你说,外敌入侵…同仇敌忾,可对?”
眼前的人早有主意,内心却自缚腿脚,挣扎着困兽咆哮。虽是面无表情,却看得她心揪。“…对。”
黎六爷将目光瞟向桌上的地图,那商埠镇、鹰城、咸寧、中和四点用血红之色连成的圈,中间的汉城二字格外地显眼,“…偏偏赶到这时候。”
就差一步。一步,那人的两个儿子都会死,害了她还让她死后不宁的人便可崩溃偿还。他便可翘开她的嘴,知道她真正的墓地。而不是那徒写着她名字的冰冷石碑。原本以为只有隔壁湘省的胡大帅,想借着这次机会在荆域浑水摸鱼。哪里知道还有个眼更贪心更大的,打着黄雀的算盘,企图搅浑整个鄂省。他是私仇,这却是淌血的侵略。滴答、滴答、滴答…安静的氛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罢了。黎六爷松开紧握着的手。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