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名军卒押运九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从营地大门口离开,守望的人不敢阻拦、不敢上到近前,有少部分人,远远跟在车队后面,直接回了“长安”。 两辆直去“通善坊”,三辆去了“大宝商号”,另外四辆直接穿城而过,一直向东。 跟着的人,一直跟出城十里,都不见有停下迹象,最后只能放弃了。 继续东行二十里,行至一无人处,冯宝脱去身上甲胄,换了一身衣服后,对随行的十余名军卒大声称“谢谢弟兄们啦!”
然后又让石子他们,给每个军卒一坛酒、一包肉干,当是礼物……最后在一片相互“告辞”声中,禁兵军卒返回“长安”,留下四辆马车和冯宝他们五个人。 “走,我们去‘洛阳’!”
随着冯宝一声令下,四辆马车依次前行。 冯宝走时,除了带上一千贯钱外,更多是将库房里的“烧酒”给带走了,按照他的说法是:“去‘洛阳’试试市场。”
也就是因为有这些酒,他们一路上走的很慢,唯恐颠簸过烈,令酒坛破损,造成损失。 继续东行十里,天色已然渐黑,好在,王三狗记得,不远处应该有个驿站。 驿站是官方机构,也只接待官员,好在冯宝一直都有将官凭当身份证一样随身携带的习惯,此时刚好用得上。 驿长姓方,年约三旬,他验看一下官凭后,还给冯宝,吩咐一名驿丁带他们去房间。 从驿丁口中得知,今日驿站里,除了他们一行外,仅有另外一名官员携带家眷入住,而且因为赶上“上元节”的缘故,驿站才能有如此多空房间,平日里,一般官员都不够住的,更不用说还有房间提供给随从了。 冯宝给了驿丁一些赏钱以示谢意,另外还请他弄点热水和饭食过来。有钱自然好办事,驿丁答应的极是爽快,很快就把饭食端了上来。 冯宝看了一下,觉得自己多半是吃不下去,干脆不吃了,出门去叫石子,让他去把自己一口没动的饭菜端给在外面看守马车的王三狗去。 石子走后,冯宝又去了老张头房间,找他问了一下明日的行程安排后再回往自己房间,途中遇上一人,身着深青色官袍,品级不高,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两人虽是擦肩而过,可冯宝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更有意思地是,对方似乎也有这种感觉,甚至还停下脚步,或许是他也没想起来,仅停留片刻,又继续离开。 当晚,谢岩在营地,冯宝在驿站,都无所事事。 可是在宫里,大唐皇帝李治却是陷入了沉思…… 就在刚刚,他翻阅了“波斯王子”卑路斯呈上的奏疏,里面洋洋洒洒近千言,详细阐述了“波斯萨珊国”自西汉打通“丝绸之路”以后,一直与中原王朝保持睦邻友好的关系,通过“丝绸之路”,每年给中原王朝带来巨大利益,以及现在遭受“大食”攻击,几近灭国的情况,强烈希望大唐能够给予一定援助。 整个奏疏里,最令李治动心的是两点,其一,先皇帝李世民曾经有意援助,只是因当时大唐建国不久,国力不足,难以实施;其二,“波斯”提出的要求并不高,仅仅是希望大唐可以派出一支规模百人的“军官援助团”。 对于李治来说,若能做成父亲生前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那是极为“重要”的!他曾想过,努力超越自己的父亲,成为“汉武”那样一位千古帝王,这份诱惑力,那可着实是不小。更何况,“波斯人”的要求不高,可以说很低,尽管李治还弄不明白“军官援助团”是个什么性质的军队,然区区百人而矣,哪怕全部战死,对于整个大唐来说,都几乎算不上损失。 李治眼下思考最多的地方是,一百人的“军官援助团”能干什么?能有什么用?若是派去了,什么用没有,那将会有损大唐在各藩属国中的声誉,可要是派大军?那明显太不现实了,上万里之遥,光是路上走一趟来回,都得三年时光,更别提粮草供应等难题了。 左思右想之下,李治觉得,还是明日找些老臣,问上一问比较好。 次日早朝,是“上元节”后第一个朝会,三省宰相、六部大臣,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加上部分皇亲国戚全部到场。 由于是节后第一次朝会,积压多日的奏章等,均由相关各部上奏,李治除极少部分当场表态外,绝大多数都是“再议”,这也符合他登基以来的一贯作法,很是平常。 当李治离开“太极殿”,“散朝”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和往日一样,朝会只是过场之时,突然有宦官道:“陛下有旨,宣长孙太尉、‘英国公’李绩、‘河南县公’褚遂良、‘燕国公’于志宁、‘北平县公’张行成、‘蓚县公’高冯,前往‘两仪殿’议事。”
几位被点到名字的大臣们,相互间看了一眼,似乎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去还是必须的事情。 几位大臣进入“两仪殿”后不久,李治换了一身龙袍走了进来,直接在龙椅上坐下后,大臣们同时行礼道:“参见陛下。”
李治很随和地道:“从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等他们都坐下后,李治开口道:“请几位卿家来此,实为一件要事。”
说着,他对身边侍候的王伏胜示意了一下,王伏胜立刻将卑路斯的奏疏取出,恭敬地首先递给长孙无忌。 在长孙无忌翻阅之时,李治说:“这是‘波斯萨珊国’王子呈上的奏疏。其国是我大唐友邦,现正遭受敌国入侵,其父曾数次派使节来我大唐求助,此事,想来众卿家都有所耳闻吧?”
一瞬间,几位大臣都在不经意之间扫了一眼褚遂良,毕竟到了他们的地位,如果还不知道一些事情,那就太可笑了。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除了奏疏在大臣们手中传阅的声音,再无其它。 李治倒是很奇怪,眼见平时口若悬河的重臣们,今日一句话都不说,不禁心想:“难道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差不多等每个人都看过后,李治再次问道:“众卿家以为此事当如何?”
等上片刻,还是无人开口,李治无奈,只得点名问道:“阿舅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是李治的亲舅,又是托孤重臣,身为百官之首,如今李治点名相问,他无法推托,只得道:“陛下,臣以为,‘波斯’太过遥远,无论成否,与我大唐并无益处,先帝时,以建国日短为由拒之,实因也是如此。”
李治听明白了,长孙无忌的意思是,“波斯”太远,不论援助一事成败,都对大唐没有实际好处,先帝也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才拒绝的。 这个道理,李治当然清楚,但是他总觉得,卑路斯在奏疏里提及的“丝绸之路”给大唐带来的利益不是空穴来风,所以,他还想再问问。 “禇公,你以为如何?”
李治问。 褚遂良直言道:“启奏陛下,老臣不赞成。”
“因何?”
李治又问。 褚遂良道:“以区区百人,妄想撼动一国,简直是痴人说梦,无稽之谈,既无用,何必去?”
李治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是想不通的,仅一百人,如何算得上“援助”呢? 此事,关乎军事,李治想了一下,再次问:“不知英公有何看法?”
自“卫国公”李靖去后,“英国公”李绩成为大唐军方第一人,事关军事方面问题,他想不回答也难作到,只是,他实在不想掺合朝廷里的事,只想当个“泥菩萨”一般的高官,因此,李绩短暂沉吟后,说:“老臣以为,单凭军力,我大唐威慑天下,然而‘波斯’万里相隔,完全依靠武力,怕是力有不逮。”
李绩的意思显而易见,那就是——因为太远,想靠武力解决,根本不可能。言下之意是,既然武力无法解决,那就和军方没什么关系了。 三大重臣,一个没态度,一个反对,一个不支持,按常理来说,李治多半会搁置此事。 然此事不同,李治事先对他们的态度,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波斯”太远,最关键还在于,谁也无法相信仅凭一百个人,能有何作为。李治真正想问的事情是,此事若成行,对大唐有何好处,又有何坏处,只有计算好得失,分清楚利弊,才好决定。 接下来,李治没有问了,而是将目光投向其余三人,意思很明显,同样是征求他们的看法。 于志宁、张行成、高冯三人不同于别人,他们原先都是“东宫”属官,可谓“从龙之臣”,是以他们对李治也更为了解。 如今在三大重臣都有态度的情况下,李治还相询问,那说明,他一定是有其它想法的。只是,他们谁都不想得罪褚遂良,尤其还是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什么“波斯”。 于志宁首先道:“臣以为,‘波斯’最多为我朝友邦,适当帮助并无不可,陛下可赐予‘波斯’王子官职,令其以我大唐官员的身份回国抗击敌寇,想来以我大唐之威,定可助其一臂之力。”
“臣附议。”
张行成最简单,直接以赞同于志宁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 李治听懂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思其实就是给点惠而不费的口头帮助。 最后一个开口的高冯,说:“诸公所言俱是老成谋国之道,臣别无他议。”
就在李治略感失望的时候,高冯突然又说:“老臣非常好奇的是,波斯王子怎会认为区区百人足矣?”
这个问题,是李治最想知道答案的,于是他顺着高冯的话问:“不知哪位卿家可以为朕来解惑?”
无人开口。 李治或许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点为难这些老臣,只得叹道:“众卿家先退吧,此事日后再议。”
“臣告退。”
众大臣一起行礼告退。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治心里还是很无奈的,在殿中坐了一会儿后,感觉烦闷,便起身向外走去,他打算走一走,散散心。 “两仪殿”外,除了负责宿卫的禁兵,别无他人,李治负手站立于大殿门口,极目远望,无人可知他在想些什么! 一阵风过,带来些许寒意。 “陛下,外面风大,还是进殿里歇息好。”
王伏胜唯恐李治被寒风侵袭,赶紧建言道。 李治微微点下头,刚准备转身之际,殿前空地来了一队执戈巡逻的禁兵,这在宫里是寻常时,本不足以为奇,然而李治忽然发现,这一队禁兵有些特别,几乎每个脖子上都好像围着一圈“布”。 李治大为好奇,当下说:“王伏胜,去把那队禁兵的队正叫过来。”
说完,先反身进入殿中。 这种小事,自然轮不到王伏胜亲自去,他跟随李治进殿服侍,另有一名小宦官前去办事。 很快,小宦官领着一名披甲军官走进殿内。 军官一见李治,立刻行大礼道:“某将‘左骁卫’队正程务忠拜见陛下。”
“起来吧”等程务忠站起来,李治问:“汝脖子上为何物?”
“回陛下话,此物名‘围脖’。”
李治道:“哦,呈上来给朕瞧瞧。”
程务忠问言马上将围脖取下来,交给走过来的王伏胜,再由他转呈李治。 接过来看了一眼,李治就明白了,随口问道:“保暖效果如何?”
程务忠答道:“可减低寒风侵袭,作用明显。”
李治点点头,又将围脖递给王伏胜,示意他还回去。 “汝名程务忠,那程务挺是你什么人啊?”
李治随意地问一下。 “那是家兄。”
“哦,原来是‘东平郡公’之子,将门之后啊。”
李治随即又问:“既然是将门之后,那朕来考考汝。”
“请陛下出题。”
李治稍加思索,问:“给汝一百精兵,汝能干些何事?”
程务忠道:“可干之事很多,需由陛下指明。”
李治道:“攻城略地如何?”
程务忠如实道:“兵力太少,不足以完成。”
李治又道:“冲锋陷阵又如何?”
程务忠答:“可以,只是如此精兵,用于此,浪费了。”
“哦,那汝说说看,怎样使用合适?”
李治有些好奇心起。 “若是在正面战场,一百精锐起不了太大作用,最合适的用途就是找寻敌人主帅、或者粮草辎重所在,实施‘斩首’,突袭,伏击等;如果是敌后战场,那能干的就更多了,除去上述所说以外,还可以探查敌人动态,传播虚假消息,动摇敌人军心等。”
程务忠很是认真地说。 李治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觉很是满意,信口再问道:“如果是一百人去其他国家呢?该当如何?”
这一问,令程务忠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说的可是‘军官援助团’?”
李治闻言脸色一变,问:“汝是如何得知此事?”
程务忠不明白皇帝意思,直言不讳地道:“此事最先由‘左武卫’戍边校尉谢岩提出,并交由‘左右骁卫’一众军士讨论,而且据某将所知,谢校尉曾有上书陛下详述,此事知者甚众,不足为奇。”
“什么?”
李治“腾”地从龙椅上站起来,看着程务忠,问:“汝是说,有人曾经就‘军官援助团’一事上过奏疏?”
程务忠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跪下道:“某将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千真万确,骁卫之中,所知者不下二十人,陛下一问便知。”
“奏疏,又是奏疏!”
李治十分恼火,在龙椅前来回踱了几步,还是冷静下来,坐回龙椅,而后道:“程务忠,你起来回话。”
“谢陛下!”
李治道:“汝将此事详细与朕说来。”
程务忠不敢怠慢,立即将自己知道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