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血腥,依然残酷,双方骑兵队仅一轮相互冲杀,就有数十人马死于非命。 王三狗是很有经验的老兵,他没有将队伍带进对方营地中,而是集结在营地大门前,透过面甲,望着童文宝率部分军卒向自己列阵而来。 营地中,孤独站立的许阿牛,眼看童文宝率精锐回撤,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次“愚蠢”! 仗打到这个份上,比的其实就是谁更能坚持,谁更有胆识,许阿牛已经完完全全的确认,本方输定了。 童文宝若不顾虑自己营地内的物资和抢夺来的财富,拼死攻入官军营地,或许还有一丝胜机,现在,他率最精锐的两千人回撤营地,分明是不顾其余将士死活,如此情况之下,前方将士能否按照预定的作战指令执行,都成了问题。 许阿牛真想一把火烧了那些物资和财富,可是他做不到啊!看守物资和财富的仍然有二十个人,他无力应对。 王三狗看看天色,距离“午时”已经时间不多,他觉得没有必要和对方硬拼了,策马引军缓缓西去,始终与童文宝部保持着一定距离。 步兵想要追上骑兵,那是不可能的事,童文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官军在自己的侧翼停留。 “官军这是在做什么?”
童文宝以及其后的叛军们都在疑惑着。 “启禀将军,‘午时’已到!”
谢岩看也没看报时兵,直接下令:“擂鼓,通知众军,该我军反攻了。”
“咚咚咚……”战鼓声又一次出现于战场之上。 王三狗听到后,立刻率军回撤营地方向,他不打算参与进攻童文宝部,他得回援营地里,毕竟那里人少。 王三狗的骑兵队刚刚离开,童文宝还有些弄不清状况,他并没有发现战局有哪里不对之处。 可就在童文宝四下张望之时,突然身边有人大喊一声:“将军,快看——” 顺着此人手指方向,童文宝发现,有两支黑色的队伍跃入眼中,且在极短时间内,又放大了不少。 “骑兵!是官军骑兵!”
有那眼力好的人,马上叫了出来。 “快,快撤!”
童文宝大喊一声。 然而,又往哪里撤呢?整个四周都是平原,如果撤回营地,那岂不是等于放弃另外几千人马。 慌乱只有一会,童文宝总算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列阵,迎战。 跟随他的这两千人,除了一千原府兵外,另外多是悍不畏死之辈,故而在很短时间内,立刻安静下来,随着童文宝命令,结阵而列,大有和官军一决雌雄之意。 步入战场的张猛是疯狂的,他领着进四百巡逻队组成的骑兵快速抵进,直至距离童文宝部快五百步的时候,开始加速、加速、再加速…… 凛冽的寒风,从铁甲缝隙灌入其身体,他却丝毫不觉冷意,这一刻,他的血液是沸腾的,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字——杀! 刘愣子也不遑多让,自出任“羽林左卫”都尉后,他总感觉自己每天过得太无聊了,除了操练还是操练,麾下的将士们也认为,操练的再好,那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但是现在不同了,在这一片开阔的区域内,骑兵可以纵情发挥所长,积压许久的杀伐之心,终于可以得到尽情释放了。 还有一百步,刘愣子死死盯住“童”字大旗下的一名骑马披甲之人,那是他的目标,也将是他的功绩。 刘愣子双腿夹马,左手执马槊,右手紧握冯宝给他的“秘密武器”,他相信,世上绝对没有人能够在这件武器之下活着,虽然他自己始终无法知道这是一件什么“宝物”,不仅杀伤力惊人,而且中者立毙! 还有五十步,刘愣子右手一抬、一按,一只钢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出,只在眨眼之间击中童文宝。 旁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不料童文宝身体猛的一颤,紧跟着就直挺挺地从马上掉了下来,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童文宝,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死亡,有时候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起码对于童文宝来说,他不用看到自己的部下,在官军铁蹄之下,被肆意屠杀的景象了。 张猛拿的是冯宝的兵工铲,他担任的“锋矢”阵的箭头,一马当先冲进叛军里,他是自恃勇猛,根本不屑使用强弩,其后的成飞以及其他巡逻队员们,才不会和他一般二百五,放着好好的武器不用。 张猛和刘愣子的部下用的强弩都是新式的,弹簧以及铁质零件的使用,让强弩更小巧,但杀伤力更大,尤其是弩箭,不仅有远距离用的长杆弩箭,还有近距离使用的精铁短箭,一次可装三支,依次挂弦射出。 每人射出三支弩箭后,再以马槊冲杀,基本上,叛军步兵已是毫无阵型可言了。 目睹童文宝死了,队伍也被打散了,许阿牛木然地看着逃回营中的人,那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还都在营地外,做着最后的挣扎。 刘愣子和张猛两支队伍装备的铠甲因为材质更好,所以重量轻,且马匹上覆盖的是网甲,防护力虽然弱于铁甲,但是胜在重量轻,因此,这两支队伍更接近轻骑兵,可以于战场上反复来回冲杀,差不多三四次吧,两千叛军精锐,还能站着的人,一半也不到了。 “跑吧!”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随后,剩下的人开始四散而逃…… 攻打谢岩营地的叛军,根本就没想到本方失败得那么快,眼看着自己已经快要接近官军营地中央了,后方却不知道那个喊了一嗓子:“他们都开始跑了,官军杀过来了!”
这一喊声,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拼死进攻的叛军,一瞬间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勇气,开始向后退去。 “传令王三狗回来看守营地,其余众军上马,出击!”
谢岩目堵战场变化,果断的下达命令。 到了这个时刻,整个战场就变成了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骑在马上的,全部都是官军,步兵都是叛军,想都不用想的也知道,两条腿的如何能够跑过四条腿的呢? “大家不要再跑了,放下武器,都到某家这里来!”
许阿牛招呼自己认识的几个人,跟着自己一块大声喊着。 许阿牛所处的位置,是本方营地里的一个死角,骑兵很难直接冲进来,他招呼逃进营地的溃军站到自己身后,同时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堆放在自己面前。 很快,刘愣子注意到了此处异常,并理解了许阿牛的意思,那是把这里当成愿意投降的人聚集地了。 自古杀俘者不详,更不用说杀投降者,刘愣子还不至于傻到那个份上,便命令部下不要去管,最后留给谢岩他们去处理。 黄昏时分,谢岩下令鸣金收兵,他哪里也没有去,而是就在中军大帐里坐着。 冯宝是最了解他心意的人,也是唯一在帐中陪着他的人,包括商贾在内的其他人,都兴奋的跑进战场,去感受那胜利的喜悦去了。 第一个走进军帐的人是张猛,他满身血污,进帐后单膝跪地行礼道:“某家张猛,幸不辱命,特前来缴令。”
“都是自己人,快起来吧。”
谢岩随即道:“去弄点热水洗洗,一身血腥气太重了。”
“好嘞。”
张猛咧嘴一笑,退了出去。 张猛前脚刚走,方进、赵贺胜等依次入内,有的来缴令、有的就是进来坐坐,众人无不兴高采烈地述说着,同时分享胜利的喜悦。 最后进来的人是刘愣子,要不是因为去找寻那枚钢针,他早就应该过来了,简单的缴令完毕后,又道:“在叛军营中,有一个人聚拢数百叛军,正在等候校尉派人过去受降。”
这可真是一件新鲜事儿,溃军成战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有人居然聚拢溃军,准备投降,如此一来,性质就不一样了,带着几百人投降和成为溃败的战俘相比,无论怎么说,也算是有点儿功劳的。 “去看看?”
冯宝问了一句。 谢岩道:“你去吧,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弄。”
“成,那你慢慢弄。”
冯宝说完,招呼刘愣子道:“走,陪我去一趟。”
许阿牛依然孤独地站在那里,他看也没有看自己身后的几百人,直到此时此刻,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官军是算准了童文宝会瞻前顾后,贻失战机,以一千人在平原上牢牢地吸引住童文宝,最终完成今日一击。谋略算不得太高明,但是对童文宝的心思却把握的很准,所以本方失败也就难以避免了。 此刻天已经黑了,许阿牛远远望见有几只火把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 很快,一位年轻人,在几个甲兵的簇拥下走到许阿牛面前约二十步的地方停下,随即就听来人道:“我是‘武平特混营’军丞冯宝,那个谁,也可以理解成监军,说说吧,你是谁?想怎样?”
“某家‘青州’许阿牛,见过冯军丞。”
许阿牛先是行了一礼,而后又道:“某家身后,共有六百多人,他们原本都是百姓,迫于生计走上此路,今官军所至,已放下武器,听候发落,某家代问一句,可否从轻?”
“放下武器就可以从轻,试问朝廷法度何在?”
冯宝不答,反问了一句。 许阿牛道:“但求活命尔。”
其言下之意,已是别无它求。 “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冯宝紧跟着道:“能不能活下去?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他们自己。”
不等许阿牛开口,冯宝继续道:“官逼民反,古来有之,当今天子仁德,放尔等一条生路并非难事,但有一样,凡残杀过普通百姓的人,决不放过,此事无可商量。”
许阿牛听懂了冯宝的意思,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能够争取到如此说法,已经是极不容易了,再提要求那是不可能的事了,更何况,自己等人是根本没有提条件的任何资格。 许阿牛回到身后那些溃军面前,大声道:“弟兄们,能不能活命得看尔等自己了,许某尽力了。”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回身面向冯宝那里,“扑通”跪下,算是投降了。 随着许阿牛跪下,很快又有人跪下……直至所有人都跪下了! “愣子,这里交给你了。”
冯宝对刘愣子说了一句,而后冲着许阿牛道:“那个姓许的,过来一下,本官有话问。”
许阿牛闻言走了过来,冯宝问:“你是‘青州人’,怎么会在‘睦州’?”
许阿牛也不隐瞒,将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某家身为府兵,参加叛军,罪不可恕,只求将军能够多放过一些人,他们都是普通百姓。”
“我说过,他们的生死在于他们自己做过的事情,你也一样,只要没有人指证你杀害过百姓,我会放了你的。”
冯宝很是无所谓的说道:“都是大唐人,杀一个少一个,犯不着。”
许阿牛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按照眼前此将军说法,只要没有伤害过百姓的人,不仅可以活命,甚至什么事也没有。 冯宝才懒得理会他的想法,继续问:“我见你说话颇有些知书达理的样子,进过学?”
“回将军话,吾家世代从军,祖上也曾出过军官,只是官职不高,吾自小跟随家父认字,然家中除了几本兵书外,再无其他书籍,故吾识字不太多,无法与进学过的相比。”
许阿牛实话实说地道。 “你读过兵书?”
冯宝顿时来了兴趣,问:“那你说说看,此次之战,童文宝败在何处?”
许阿牛道:“吾以为,童文宝只败在一个地方,即没有在我军士气最为鼎盛的时候,全军压上,不顾伤亡。”
“那你没有提过建议?”
许阿牛答道:“没有用,他总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吾说服不了。”
“主帅无能,害死三军,如此例子实在太多了,不缺童文宝这一个。”
冯宝说完,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一事,又回过来问许阿牛:“第一日时,有一支队伍面对我军骑兵时,能够冷静面对,最终全身而退,你可知那是谁指挥的?”
许阿牛不知道冯宝问这话意思,没有立刻回答。 冯宝以为他不知道,接着又问:“昨日,有人派出小队搜索周边,虽然没有查到什么,但是显然是有人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你可知道此人是谁?我很想知道。”
“不知将军找此人做甚?”
许阿牛小心翼翼地问道。 冯宝道:“这个家伙能够看出警官的布置,很有意思,我想认识认识。”
许阿牛见冯宝表情如常,没有发现丝毫不对之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吾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 “那个人是你?”
冯宝瞪大了眼睛问。 许阿牛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低声道:“带人从骑兵刀下退走的也是吾,吾有罪,抗拒朝廷大军,罪该……” “哈哈,原来都是你啊!”
冯宝直接打断了许阿牛的话,笑着道:“两军交战,各位其主,哪来什么罪不罪的,我倒是没想到,来趟‘睦州’,还能捡到你这么一个‘宝’,实在不虚此行啊!走,我带你去见见警官,想必他也会挺高兴的。”
许阿牛怎么也想不通,眼前的年轻将军会把自己说成“宝”,至于是个什么样的“宝”?他更是打破头也是想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