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猜测没错,商贾们就是为了恭贺他和冯宝高升,尤其是“新安黜置使”这个职位,那是朝廷通常为了让一些低级别官员或者是京官到地方临时任职时,专门授予的一种可以总览大权的职务,且并没有实际的任期期限。也就是说,“新安县”和“卫岗乡”两地的所有施政,直接对皇帝负责,旁人难以干预。 酒宴本身并无多少值得述说之处,除了一些官话、套话,商贾们所表达的唯一意思就是——“新商税”怎么收?收多少?何时开始? 谢岩告诉商贾们:“新年后,乡里将邀请各方代表一起商议。”
官府制订政策,需要邀请各方代表讨论,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特别是商贾们得知,他们之中有四个名额的时候,所有人的眼里都放出了炽热的光芒。 只要能够成为四个人当中的一员,即意味着在乡里商贾中的地位,那可不是钱可以换来的啊。 随着酒宴的结束,有关于“各方代表”的话题,迅速传进乡里每一个百姓耳中,许多有门路的人,纷纷打听…… 转眼到了新年,即“显庆元年”元月初一。 市面上大多数的商铺都关门歇业了,唯有“卫岗乡”官衙,不仅大门敞开,而且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若有细心者仔细观察,当可发现,来回进出者,皆是衙门里的胥吏,也都是进去时空着双手,出来时拎着东西,幸好唐代没有“发福利”一说,否则又会惹人非议。 洛峻没有离开“卫岗乡”,而是一直住在洛克然府中,如今,他有些理解自己的兄长,为何宁可放弃偌大的家业不要,也要留在此地了。 “卫岗乡”是繁华,但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却在于它的祥和、安全以及守礼。 街面上随处可见的巡逻队员,有力的震慑了宵小之徒,而富裕起来的百姓们,当然也不愿意任由作奸犯科者存在,所以,许多百姓自发参加志愿者,主动维持地方安境,至于大户之家,每户都有出人出力或者出资,参与进安境事宜,应当说,没有城墙和夜禁的“卫岗乡”比临近的“洛阳”还要安全。 百姓们富裕了,再加上每家每户都有孩子们在进学,所以,知书达理者越来越多,再加上官府的清廉与高效,百姓们之间的纠纷,通常很快得到化解,因此,整个乡里,极少出现因为各种纠纷而产生的争吵、对骂等事。 洛峻曾有问过洛克然:“为何民风如此淳朴?”
洛克然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反问道:“所有人忙忙碌碌,皆有事可做,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去惹事生非?”
洛峻无以回答,又不得不承认,兄长所说极为正确。 原本打算年前回“扬州”的洛峻,忽然听说,谢岩、冯宝不仅升了官,且得到陛下首肯,正式得到试行“新商税”的授权,于是临时取消行程,他要看一看,“新商税”到底是怎样? 今日是新年,洛峻刚刚给兄、嫂请安,还没来得及坐下,管家匆匆跑了进来,禀道:“官府差人送来新年礼物与一封请柬。”
说着,双手奉上一封请柬。 洛克然立刻上前接过,并迅速打开,浏览一下后,道:“去告诉来人,就说某家必定准时出席。”
“兄长,何事?”
洛峻不等管家离开就问道。 洛克然道:“初四,乡里于学堂召集各方代表,共同议定‘新商税’。”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乡里限定,每位代表可邀请一人旁听。”
洛峻听得那是眼睛一亮,赶紧道:“兄长可否带弟同去否?”
洛克然道:“自家兄弟还有何可说的,届时与为兄同去便是。”
洛家人选定下来很快,黄守义家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黄家总共有三张请柬,黄氏父子和张猛,然而,与黄家交好的商贾,差不多有二十余人,当请柬发出后,黄守义家门槛都快让人踏破了,不论来者何人,目的都是一个,想要成为受邀请的旁听者。 黄守义最后被弄得没有办法,只能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把大伙儿凑到一块儿,当众抽签,无论是谁,各凭天意。 许爰也收到了请柬,她想了半天,决定谁也不请,就自己一个人去。 事实上,除了商贾们极为热衷外,那些世家大户们,更多的是好奇,他们每家都派出两名优秀子弟,所为就是去看下,“新商税”到底“新”在哪里? 不管来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发出去的八十张请柬,一共一百六十人,在“显庆元年正月初四”当日“辰时”,陆续来到“皇家卫岗学堂”,并在值守的当年毕业学生的带领下,走进那间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教室。 之所以发出八十张请柬,那是因为没有把“新安县”和“卫岗乡”两地的官员们算进去,他们作为将来的执行者,如果都不弄清楚的,执行征收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 大教室半圆形的台上,共有三张桌子和三把椅子,而台下另外有四张桌子分列两边,等到全部坐上人以后,大家也都明白了,台下的是负责记录,而台上的却正是谢岩、冯宝和高督学。 简单而短暂的欢迎致辞之后,谢岩对所有大声道:“所谓‘商税’,是指一切交易行为而产生的税收,它不仅仅是针对商贾,实际上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密切相关。然而,交易行为,以及交易的商品有很多种类,方式也不尽相同,因此,当根据不同的交易种类和方式,施以不同税率,以保证朝廷的税收不至于流失。”
说到此处,谢岩看了一下众人,而后接着道:“交易商品种类,大致分为五类,第一类是‘盐税’、‘农税’,此两种依旧执行朝廷现有税率不变;第二类,百姓生活必需物资类,比如粮、油、菜、布等;第三类是商铺类,即出售一般性物资类,比如农具、衣服、家具等;第四类是作坊类;第五为特殊商品类,比如香水、酒、新式马车等。具体的分类,午饭时,将有详细文书发给诸位,以便于下午继续商讨,此刻,本官主要是与在座各位商定税率,也就是说,一旦定下,至少五年不会改动,即便有,也是微调。”
“谢县子说的很对啊,税率是个大事,不可以草率。”
冯宝接过话题道:“我是第一次在大厅广众之下,以官员的身份和诸位见面,老实说,我是真不想当这个官,可是陛下有命,不得不尽力而为。在告诉诸位乡里初步拟定的税率之前,我先和诸位说一下,收‘商税’的意义何在?为何谢县子要极力推动的原因,以及税收上来后,做何用处,以免诸位以为乡里都是贪官污吏。”
冯宝随意的一说,惹来众人会心一笑,所有人都知道,他那是一种打趣的说法。 “众所周知,乡里初建时,用的是‘土地拍卖’得来的钱财,可那个法子,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毕竟土地是有限的,所以,乡里要想长期稳定的发展,必须要有新的收入,那么,新的收入从哪里来?我和谢县子都认为,除了税收之外,别无它法。”
冯宝说着环顾所有人一眼,接着道:“诸位不要以为我们是没事找事,现有的税率之低,简直不可想像,我想各位商贾们应该都清楚,老实说,钱挣的多了,心里恐怕也不会踏实吧。所以,‘新商税’的实施,最根本的目的在于,为全体百姓创造更多的挣钱机会,为全体百姓营造更好的安居场所,为全体百姓和朝廷争取更多的财富。”
冯宝一连串颇为震撼人心的话说出以后,引来掌声一片,只不过,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那就无法得知了。 等掌声渐渐小下去后,冯宝道:“根据我和谢县子的测算,税率暂定如下,第一类按现有不变;第二类为八厘;第三类按一成征收;第四类按一成三;至于第五类,一成五开始,最高为三成。”
别看冯宝说起来极为流畅,好像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他和谢岩两个人,都不懂税收,更不具备设计税收的相关能力,至于税率,那更是一窍不通。他们提出的“新商税”,几乎是照搬了后世规定,并且将之简单化。在他们的想象当中,既然后世可以接受,那么在乡里,应该问题也不会太大才是。 事情果真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吗?显然不可能。冯宝话音未落,大教室内已经是哗然一片,虽然商贾和大户们都想到了会增加税收,但是绝想不到会增加如此之多。 “诸位请静一静。”
谢岩站起来道:“对于税率以及此次商税的改变,相信大家都有无数的问题想问,那么,现在就请大家准备自己的问题,一炷香后开始,还是老规矩,先举手示意,且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
谢岩说完即坐下,看向满教室的所有人,尽管表面平常无奇,实际内心当中却是无比紧张,这是他来到大唐以后,所做的第一件毫无把握的事情,却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国家!以及代表国家行使权力的官府,要是太穷了,最后一定会把主意打到老百姓身上,历史当中,无论哪个盛世王朝,最后的灭亡都脱离不了财政枯竭以及粮荒,而在古代,粮食等同于钱财,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财政出了问题,谢岩想从自己管辖的“卫岗乡”中,摸索出方法,以改变大唐朝廷对于“税赋”的认识,不能总把眼睛盯在老百姓产出的那一点点实物上,真正的价值在于——创造和改进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