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来等人没有来,参加饮宴的人数倒也不见少,几个亲兵坐下后,也算是挤满了两个包间。 除冯宝、许爰外,其他都是军汉,“葡萄酿”喝起来和水差不多。气得冯宝大声骂这帮家伙“没品位”,然后找来伙计,让他上“烧酒”。 “胡人酒肆”里贩售的“烧酒”,只有两种,一种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酒精勾兑的,还有就是高档的瓷瓶装那种,而且数量稀少,价格昂贵。 冯宝自打生出来起,就是那种对金钱不敏感的人,只要自己喜欢,钱从来不是问题。因此,价值二十贯的“烧酒”,直接叫了十瓶,任由亲兵们开怀畅饮。 因为年纪的关系,冯宝不大喜欢和自己由老兵们组成的亲兵喝酒、聊天,这个习惯,亲兵们也都知道,所以,冯宝陪喝了几杯以后,他们便很自觉的凑到一块去了。 没了亲兵们在一旁,冯宝感觉清净了些,他端起酒杯,对许爰敬酒道:“离乡近一年,辛苦先生了。”
说完,直接痛饮一杯。 许爰早已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故而回道:“若非校尉性子疏懒,何需如此?”
冯宝笑道:“我没警官那么有大志向,活好喽就是一生。”
许爰懂他言下之意,于是又道:“幸好陛下用你,否则你还真把自己当纨绔了。”
“当个纨绔不好吗?”
冯宝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又倒上了酒,喝一口后,再道:“一直以来,我的梦想就是当个纨绔,混混日子,开心就好,警官想要弄什么?他说我做,岂不是很好,何必自己操心?可是啊,警官的志向太大,永远都有干不完的事,梦想怕是要破灭喽。”
“警官到底想做什么?”
许爰非常好奇地问。 “改变!”
冯宝毫不犹豫地道:“改变大唐一些不尽合理之处。”
许爰完全不懂冯宝说的意思,要是换在过去,她多半会终止询问,毕竟总觉得问多了不好,而且也没有太多兴趣想知道。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一来发现冯宝说话兴致很高,二来她确实有些好奇,所以再次开口问道:“所谓不尽合理之处,有哪一些?”
“那可就太多了。”
冯宝又饮了一口酒,然后道:“比如军制,‘府兵制’下,大唐的土地早晚不够分,到时候,还怎么召集军队作战?唯有走向武器化的精兵之路,才能够保证以少量军队,保卫大唐。”
“你说的可是‘羽林左卫’那般?”
许爰在“卫岗乡”是专门给官吏上课的人,所以她知道的事情并不少,故有此一问。 “他们还差得远呢,估计再有个十几二十年,应该差不多。”
冯宝接着又道:“还有粮食问题,都好几年过去了,还是没能找到高产粮种,单靠精耕细作是很难从根本上解决的。”
“世上真有那种粮种?”
“当然有,就在南——”冯宝差点脱口而出“南美洲”三个字,幸亏反应及时,改口道:“在南方,极南之地,一定有!老黄他们的商队,这次再回来,很有可能就能找得到。”
“那其他呢?这些事情,好像已经都在做了啊。”
许爰继续问道。 “每件事都在做,或者准备做,只是其中最难的事情,是改变思想,也就是大家脑子里想得一些事情,其实是不对的。”
说着,冯宝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跟着说道:“拿学问来说,世人皆认为,精研经书,即是做好学问,然实则不是如此,先贤之言固然重要,但那只应该是学问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是那些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学问,警官办学堂,就是为了逐渐改变世人对学问的理解,可想要真正做到,太费时间了,唉——”伴随着一声叹息,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今晚很奇怪,一个有说话的欲望,另一个好奇心大盛,似乎想把过去一些没主动去问的事一次问清楚,于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越来越丰富…… 他们二人相谈甚欢,亲兵们于一旁也喝得开心,不知不觉中,时间飞快流逝…… 等到冯宝自觉时辰不早,准备招呼高大棒时,却发现其与刘大山已然喝醉,剩下的几名亲兵当中,也仅有守在自己包间外的三个,还算是比较清醒,想来那也是因为职责所在,没放开来喝的缘故。 冯宝懒得多说什么,只是让两个还算清醒的亲兵用自己的马车把那些喝醉的家伙送回去,至于他自己,那干脆慢慢走回去得了,左右不过两三里,算不得远。 许爰当然不可能和那些醉鬼同上一辆马车,趁着天气渐暖,走走路也是很不错的。 时已三月,晚间气温没有那么低了,只是有些风,算不得大,但吹在脸上,依然觉得有些冰冷。 街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些巡城军卒有过,也自会有那唯一跟随的亲兵去应付。 行不过数百步,风势逐渐大了一些,冯宝眼见没有带围脖的许爰双臂紧紧抱于胸前,猜其有些耐不得寒风,于是解下自己的熊皮大氅递了过去,同时道:“先生历来体弱,可要注意保重才是。”
“些许小风,还受得住,校尉还是穿上吧。”
许爰一动不动地道。 “我刚刚喝了不少酒,此刻正热着呢,先生不必拒绝。”
冯宝说这话的同时,主动展开熊皮大氅,直接给许爰披上了。 三人继续前行,不知怎地,风势又大了些,且温度下降极快。 “什么破天气,突然如此冷。”
在前方的亲兵大声抱怨了一声。 “似乎是有些奇怪,咱们还是走快些。”
许爰跟着说了一句。 冯宝轻轻“嗯”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又走了大约数百步,冯宝走着走着,突然一个踉跄,许爰就在旁边,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他,并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
尽管嘴上说着没事,但是许爰却感觉到冯宝有些不对劲,刚想让前面的亲兵过来扶一下,却不料冯宝一用力,挣脱了自己的手,且同时道:“没事,我自己走。”
或许天色黑暗的缘故,许爰没有注意到冯宝脸显酡红,而那,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红色。 冯宝感觉到了身体发热且头有点晕乎,但他错误的以为那是酒精作用,于是,潜意识里认为应该加快些脚步,早点赶回馆驿,哪知道,加快速度没有几步,脚下一软,眼前一黑,然后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叫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由于冯宝是突然加快了速度,所以许爰没来得及反应,等她发现冯宝走路有些不对,想要快速追上试图拉住的时候,已然慢了一步,就在手指已经触摸到他衣服的时候,人已然倒了下去。 “冯宝!”
许爰顾不上许多,不仅直呼其名,且赶紧努力将冯宝从地上扶起,而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那个亲兵业已快步来到近前,单膝跪下后急问道:“县男怎么了?”
许爰还算能够冷静,她让亲兵扶住冯宝,自己借着月光先大致看下冯宝有没伤到哪儿,然后再伸手去触摸其额头,这才发现,居然热得发烫,哪怕许爰不是大夫也知道,冯宝应该病的不轻。 许爰二话不说,从身上解开熊皮大氅,将其紧紧裹在冯宝身上,同时对那名亲兵道:“快去馆驿叫人过来!”
“啪”的一声,亲兵猛地给了自己脑门一下,应该是懊恼忘了“叫人”这回事情。 许爰此刻哪有空管那么多,从亲兵手里“抢”过冯宝,扯着嗓子道:“快去啊——” 亲兵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腾”地站起来,甩开膀子就往馆驿方向跑过去,同时还不忘大声喊道:“拜托先生了!”
冯宝倒下的地方,距离馆驿不足二里,所以亲兵很快就跑到了,人还没有进大门,就已经开始嚷道:“人呐,快来人那!县男晕倒了——快来人啊……” “好像有人在外面叫唤?”
正在打麻将的贺兰敏之依稀听到什么,打出一张牌后,张口说道。 “似乎是有人在叫唤。”
黄守义接着说了一句,就在他摸完牌准备打出的时候,清晰的声音传了进来:“县男晕倒了——快来人啊!”
“啪”,黄守义惊得手一哆嗦,麻将掉落在桌上,几乎同一时间里,反应最快的房元昭突然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地就往房间外冲出去,紧跟着王福来也“哎呀”一声地站起来,快步向屋外走去,边走边惊呼道:“快——快去请太医!”
他那是急糊涂了,“西州”哪里有什么“太医”啊。 急糊涂的人可不止王福来一个,在另外一个屋里,凑在一块儿聊天的常远、杜风等人,闻听之后,几乎同一时间往门口跑,甚至忘了这么多人一起,怎能出得去呢?直到王决喊了一句:“先把门打开,一个个出去!”
众人这才得以离开房间。 整个馆驿,几乎就在一瞬间,所有的房门全部打开,来自“卫岗乡”的几百号人,同时冲进院子里,无数张嘴都在问着:“县男人呢?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