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岩听到李治口述的圣旨内容后,心底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彻底放下了。 严格来说,冯宝在“西州”对“胡人侦骑”的做法,实际是犯了皇家的忌讳,他等于是代皇帝认定了那些人是清白的,但事实上,凡在“谋反”中被扯进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清白的,可是帝王们,从来都是拿“谋反案”做文章,以排除异己,消除威胁皇权的各种隐患,至于“清白”与否,从来就不是一个理由。 冯宝自己也意识到做法有些问题,故而私下和王福来沟通过,由其在向皇帝禀报时,加上“缓兵之计”的说法,以此将最终决定权,仍然交给了皇帝。 而谢岩那一夜与冯宝长谈中得知详细后,又在此基础上增加了“自己愿领军西行解除隐患”的说法,从而让李治打消了“不满情绪”,仅仅认为是冯宝个人的任性,且出发点也是为了解决一些过去留下的事务。基于此,李治这才能够从事物本身出发,理性地做出裁定。 既然李治不再计较冯宝犯下的些许过错,谢岩觉得,自己应该更好的为大唐强盛添砖加瓦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
李治见谢岩忽然站起来,以最为正式的礼仪向自己请奏,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先抬手示意免礼,而后道:“谢卿家直言无妨。”
“臣谢过陛下。”
谢岩躬身行礼,再道:“陛下,赴‘波斯军官援助团’一去已有七年,距离十年约定所余不多,臣奏请陛下,选拔第二批人选。”
李治微微颔首以示赞同,且道:“此事朕已知会‘兵部’,明年五月前完成。”
“陛下,臣以为,当从‘羽林左卫’中遴选一千精兵随行,同去‘波斯’。”
“何故如此?”
李治不解地问道。 “宣扬军威,驻军‘波斯’。”
这次谢岩不等李治问询,主动说下去道:“陛下定然已经知晓裴士峰都尉奉命前往‘波斯’之事,他们此行最大程度的展现了大唐军威,有力阻止了‘大食人’的进攻,结果可称完美。”
李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这种说法,不过随即又问道:“为何‘驻军波斯’?”
谢岩道:“臣有计算过,自关中至‘波斯’,骑兵大约需要一年时间可以抵达,来回即为两年,加上驻扎一年时间,则是三年。同时以‘波斯’国力,供养一千骑兵并非难事,因此臣以为,第一次以‘羽林左卫’为先,而后从十六卫大军中,轮番选派精锐前往,保证常年有一千军力驻扎即可。”
李治听后,依然不解地道:“千人有何用?”
谢岩道:“自汉末天下大乱起,我华夏之铁骑基本退出西域,致使一些心仪我天朝上国的部落、小国失去保护,要么从贼要么被人屠戮。那么,当我大唐重新征服西域之后,如何长治久安,便成为一个大问题。”
“不错!”
李治言道:“西域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我朝子民无意于此,朝中反对用兵者亦不在少数,所持不过是徒耗国力,难以长治久安。”
说着,李治抬眼看向谢岩,道:“卿家提出此事,莫非有良策?”
谢岩道:“施政之道,臣不敢妄言,臣武将出身,自然更多关注军事,学堂亦有研究军事之先生,故自冯县男出征起,臣便与学堂先生商讨过可行之战法,且后续一直由学堂在负责,然出乎意料的是,冯县男并未过多参与战事,反而派出一千骑兵去‘波斯’,此虽是心血来潮之举,却无意中给了臣与学堂先生们一个提醒,那便是只要保持流动的有效威慑力,就可以缓解朝廷驻军压力。”
谢岩估计李治听不懂这番话,便继续解释道:“我大唐自‘玉门关’外,总共驻守兵力约在三万到四万之间,西域太大,这点兵力不足以维持对异族的全面压制,可受制于粮草、军械供应等事,更大规模驻军不可取,朝廷负担不起,百姓也承担不了,且随着‘石漆’开始运送,‘玉门关’至‘波斯’将一线成为重要之商道,一支最精锐的大唐铁骑常年在这条路上来回行动,对沿途各小国、部落的威慑力那是不言自明,且这支一千骑兵的队伍,不仅可以肃清沿途贼寇,也能够顺道讨伐不臣,臣相信,在此情况下,西域之安宁,可以预期。”
李治有些明白谢岩说的意思了,那就是先派一千人去“波斯”,因为来回需要两年时间,每支队伍在“波斯”待一年,所以后续每年派一千人出发即可,如此一来,等于在“波斯”至大唐的路上,每年都有一来一去两支队伍经过,不过李治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于是问道:“既然几千骑兵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何不从西域直接派出,非要从关中十六卫军中派出呢?”
“陛下,万万不可从边军中派出。”
李治看谢岩的语气颇为凝重,神色也显得极为严肃,故而说道:“卿家不妨细说之。”
“陛下,驻军‘波斯’,是大唐与‘波斯国’之间的需要,是大唐帮助友邦的象征,只有天子亲军才是最为合适,边军人员构成复杂,距离朝廷过于遥远,畏惧大将军军令,多过朝廷法纪,故不可取。”
谢岩紧跟着又道:“恕臣直言,现十六卫大军中,善战者恐不到三成,今天下太平,大的战事越来越少,将士们能够奋勇杀敌的机会也就更少,如此带来一个很严峻的事实,那就是边军的战力已经超过十六卫大军,倘若有异心者掌兵,后果不堪设想。此外,陛下莫要小看这区区一千骑兵,他们将装备有大唐最精良的武器,配备望远镜等作战必须之物,而这些装备,一旦提供给边军,势必需要建立消耗物资的仓库,而边军所处位置距离关中太远,统兵大将军负有全权,在军制未曾变动之前,最精良装备的库房绝对不能建在关中以及‘洛阳’以外之地,以防后患。”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统治的稳固,最担心的莫过于将领们拥兵自重,谢岩上述之话中意思,其实就是明确地告诉皇帝,论战斗能力,久在一线作战的边军已经超过了保卫关中的十六卫大军,如果再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武器装备,一旦出现有叛逆者,那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陛下,臣之所以提议由十六卫大军选派,还有一层用意,那就是练兵。”
谢岩最后想起一事,并且补充说道。 李治静静听完了谢岩的全部表述,久久不发一语,他能够听得出来,谢岩的话,不含一丝一毫的私利,完全是“谋国之利”,所想之深远,似乎也不应该是他那个年纪应该想得到的,然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年轻的臣子,提出了一个一举多得的构想,若按此设想,西域驻军至少可以降低一万,毕竟从王福来那里,李治知道了裴士峰麾下骑兵的战力。 “谢卿家,请坐下说话。”
李治突然客气了一句,让谢岩极为不适应,都不知道究竟应该不应该坐下了。 李治见状哑然一笑,摆摆手,示意谢岩坐下,而后道:“卿家所奏,朕记下了。”
说着,转首对王伏胜道:“将适才谢卿家所言,整理成文,待朕御览。”
“陛下,臣先前所言,非臣一人所想,冯县男、学堂诸位先生皆有提议于其中,臣仅仅是参与者也。”
谢岩唯恐李治将此事记到自己一人头上,赶紧说道。 李治笑而颔首,欣然应允。 事实上,真要是谢岩一人所思所想,李治才会觉得“可怕”,现在听说是来自很多人,他反而觉得正常,无论如何,一个人的智慧可以略高于大众,若是超出太多,则真是“智多近乎妖”了。 谢岩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所以,但凡有什么想法,事先总会告诉学堂里面的相关先生和学生,由他们开始讨论,自己适当提些建议,最后将结果弄成众人之功,如此方法,屡试不爽。 李治哪里知道谢岩的心思,只要在他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就是能够接受和理解的。 “有件事情,朕不妨提前说下,朕将巡视‘洛阳’,想来将路过‘卫岗乡’,谢卿家届时可得好好准备才是。”
李治心情大好,将一件还未颁布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谢岩大喜过望,脱口而道:“太好了!”
说完即觉不妥,赶紧行礼言道:“臣君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朕恕尔无罪。”
“臣谢过陛下。”
谢岩再行一礼,而后道:“陛下驾临‘卫岗乡’,是百姓之幸事,臣必定妥善准备。”
“如此甚好。”
李治说完,又道:“王伏胜,传朕口谕,设宴殿中,朕与谢卿家共饮一杯。”
“臣谢陛下赐宴。”
谢岩口中称“谢”,心里却是“苦”啊,他哪里想和皇帝一起吃饭啊,那压根还不如在外面随便吃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