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可是不欲多事?”
“汝以为,为师当如何?”
冯宝回到自己屋里,先在案几后坐下,而后不答反问道。 明崇俨欲言又止,显然也没有想好。 恰好,狄萱萱给他们师徒二人各自沏了一杯热茶,也算是给了明崇俨一个思考的时间。 “谢过狄姐姐。”
明崇俨略一欠身,先向狄萱萱道谢,而后望向冯宝,道:“路有不平,当拔刀相助,昔年师父‘辽东’拯救高句丽弱女子于水火之中,今日缘何漠视‘流求’之民遭受不公?弟子以为,当一以贯之,一视同仁。”
“为师往事,汝倒是打听得清楚。”
冯宝笑言一句,跟着再道:“此时非彼时,当年为师与警官仅两人矣,成败得失不累及旁人,今随行数十人之多,稍有差池便会祸及他人,不得不慎行也。”
“师父教训极是,弟子想错,还请师父责罚。”
明崇俨显然意识到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无妨。”
冯宝随意回了一句,接着伸手从案几上拿起茶杯,先放在口鼻之前闻了一下,感受片刻茶叶清香,然并未啜饮,而是又放下杯道:“好茶不喝头一遍。”
说着,将杯中茶缓缓倒入一旁的小碗,接着示意狄萱萱再加热水于杯中,又道:“第二遍才是最佳,芳香浓郁,口感甚妙。许多事情,同样如此,放一放,冷一冷,更好。”
明崇俨有些似懂非懂,半晌后,方问道:“可明日不是得送高破军给官府吗?如何放得?”
“谁说一定得明日?”
冯宝闪动着狡黠的目光,嘴角上扬地缓缓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一个无关紧要的歹人尔,‘泉州府’难不成还会派人来抢吗?”
“啊——”明崇俨彻底晕乎了,他分明听师父一本正经地答应过官府捕快,明日一早送高破军去大牢,可如今,怎么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 次日一早,“泉州府”捕快班头钱通率一队捕快与一辆囚车来到客馆,然而,却是连“卫岗县男”的面都没有见着,更不用说带走高破军其人。 在方九、刘长河等一众亲兵的热情招待下,好吃好喝,外加些许礼物,可是“带走犯人”一事,自始至终被搪塞过去,总之就是理由千万条,“带人走”不可能。 无奈之下,钱通只得打道回“府衙”,并如实向上禀报…… “依云生兄所言,那位冯县男是不愿交出人犯喽?”
“刺史所言甚是。”
“呵呵,看来朝中传言不虚,咱们这位年轻的‘县男’,当负圣命南下,非擅离职守才是。既如此,云生兄替老夫走上一遭便是。”
“下官明白,有些事情说清楚好,以免日后陛下责罚。”
“是啊,叙说清楚,方才为好!”
黄昏,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闷热的天气,令冯宝感觉有些烦躁,南方湿热的天气,他始终不大适应。 推开窗,让习习凉风拂身,才有了些许凉意,感觉舒畅许多。 “师父,狄姐姐让弟子来问一下,晚膳是送到房里,还是去楼下客馆大堂。”
“去大堂好了,人多热闹些。”
冯宝接着又道:“小俨,狄姑娘是为师的客人,莫要无事叨扰。”
“弟子明白,可狄姐姐欲认字读书,总要有人教授才好,师父,不如……” “别!”
冯宝立刻打断道:“还是你小子教好了。”
明崇俨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毕竟他早就发现,自家师父性子疏懒,除了对自己尚有耐心外,对于其他人或事,则能不管就不管的。 其实冯宝又何尝不知晓明崇俨的小心思,他和方九、洛川等人年纪上有些差距,且学识、身份相差也很大,如朋友一般相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有狄萱萱不同,她年纪稍微小些,又是客人地位,虽说是胡人,但是其绝色容光很容易让人忽略掉这一点,所以,明崇俨有事没事都喜欢去狄萱萱那里玩耍。 正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男孩也不例外! 与一群人吃饭,是冯宝的喜好,而爱热闹又是孩子的天性,于是,客馆大堂里,又一次坐满了人。 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客馆掌柜,已是见怪不怪,尽管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一位官员或者豪绅会如此不顾尊卑,时常与下人们一起用膳,然来者皆是客,客人之事,不可多问,况且还是一位出手豪阔的客人。 不知怎地,正在小酌美酒的冯宝察觉周围声音忽然小了许多,便忍不住抬首张望,想看下发生什么。 果然,见掌柜一脸谄媚的笑容快步迎向刚刚踏进大门的三个人。 他们之间的对话,冯宝听不清楚,当然也不想知道,唯一值得关注的是,新进三人中,为首之人,年过四旬,身着六品官袍,余下二人皆为随从装扮。 “‘泉州府’来的挺快啊。”
冯宝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心里如是想着。 片刻,冯宝即见那官员看了自己一眼,而后迈步走了过来。 一旁侍立的刘长河见状即迎上前,拱手道:“三位且请留步。”
“汝可是冯县男所属?”
那名官员直接道:“若是,请通禀一声,‘泉州府司马参军齐云生’拜访。”
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屋内每个人听得清楚。 “长河,请齐参军过来叙话。”
冯宝知道对方适才那番话是对自己所言,便起身又道:“吾乃‘新安黜置副使’、‘卫岗县男’,不知齐参军前来,有何贵干?”
“下官见过冯县男。”
齐云生上前一步行礼道。 “免礼。”
冯宝略一欠身以示回礼。 “下官奉刺史令有要事与县男相商,不知可否寻一安静所在?”
“当然可以。”
冯宝说着,还打量了面前之人一番,很明显,他非常欣赏这种不打官腔,直接有事说事的人。 焚一支淡香,沏一壶好茶,此乃冯宝寻常待客之道。 待刘长河退出客房之后,冯宝开门见山地道:“齐参军到访,可是为‘流求’人犯而来?”
“流求人犯?”
齐云生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冯宝所指何人,微微摇首道:“区区一介人犯尔,怎当得起刺史过问。且县男知法度,明律法,定会妥善处置。”
听到这句话,冯宝忍不住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中年官员,然而,对方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平静无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个人物。”
冯宝心里赞了一句,因为他知道,对方适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将自己逼到一个必须依法办事的境地。 什么叫“不过问”,其实那就是“最大的关注”!只要“知法度、明律法”,就不可能徇私。幸好冯宝现在没有庇护高破军的意思,倒也没觉得有多大问题。 “既无关人犯,不知齐参军所来为何?”
“下官前来,欲问一句县男,可知‘宁安寨’否?”
“宁安寨?宁安寨!”
冯宝默念其名,眉头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皱了起来。短短一两日内,“宁安寨”这个名字已是数次听过,似乎“泉州”发生的许多事,都和那里有关。 “相信冯县男早已知晓此地。”
齐云生见冯宝没有开口,就主动说了一句,同时以征询的目光看了过去。 “不错,本官数度听闻,却不知其详。”
“下官前来,正是为此。”
齐云生毫不隐瞒地说道:“冯县男乃是谢县子同窗挚友,负圣命南下,可称‘简在帝心’,他日飞黄腾达、位列朝堂,实属必然。”
“那又如何?”
冯宝用有些玩味的眼神看着齐云生,心说:“你个老小子,到底想说什么呢?”
“按朝廷律法,对内妄动刀兵者死,然‘泉州’数万百姓等不及陛下诏令,起兵实属万不得已,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冯县男日后据实上奏。”
冯宝闻言大惊,起身手指齐云生,厉声责斥道:“无陛下诏令,擅起兵事于内,等同于谋逆,尔等好大胆!”
“冯县男一心为国,下官钦佩万分,然此事事出有因,且容下官细说。”
事实上,冯宝也猜到,“泉州府”聚集军卒必定是有特殊原因,否则真要是谋反的话,街面上是不可能平静如常,但事涉重大,无论如何,官样文章还是要做一下的。 “说——”冯宝依旧面带肃杀神情,语气冰冷地道。 齐云生还是保持一副无比平静的表情,以最平和的语调娓娓道出一段往事…… “宁安寨!果然是那里!”
冯宝仅仅听了一个开头,心里多少明白几分,趁着齐云生叙说的功夫,缓缓坐下,摆出一副专心致志聆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