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狄姑娘厨艺甚是了得,吾还是头一次知晓。”
冯宝吃光了所有菜肴与稀饭,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了擦嘴,而后道出自己的意外。实际上,还有句话他是在心里问的:“她怎么会知道‘炒菜’?”
大唐人,做饭做菜很少用“炒”,通常都是“煮”,所以冯宝才会纳闷,至于为何不当面问询,那倒也很简单,没必要问那么清楚而已。 狄萱萱似乎也不想解释,边收拾碗筷边说道:“郎君喜欢就好了。”
或许是吃饱了的缘故,冯宝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自己动手沏了杯茶,还随口问了一句:“小俨睡了吧?”
“小郎君累了,已然入睡。”
“其他人呢?”
冯宝再问。 “众人多在楼下大堂。”
狄萱萱说着,抬首看了一眼冯宝,又道:“在议论兵事。”
“兵事?”
冯宝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跟着微微摇了摇头,继而问道:“大伙儿都知道了?”
狄萱萱默然点首。 冯宝问道:“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狄萱萱道:“详情不知,仅听方护卫有言及‘理当报仇’云云。”
“唉——谈何容易啊!”
冯宝很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萱儿相信,郎君定能做到!”
耳听狄萱萱异常肯定的话语,冯宝忍不住问道:“姑娘何以断言?”
“郎君征西域,破突厥,麾下铁骑扬威波斯,区区贼寇焉在眼里?唯愿否尔。萱儿未尝进过学,然听祖父言及,唐继汉之雄风,大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心,郎君乃大唐高官,爱民如子,岂能任由宵小横行?故萱儿以为,郎君定可以为枉死百姓讨回公道。”
“公道?很重要吗?”
冯宝有些不解,作为异族女子,狄萱萱有此想法更加令人意外。 “萱儿虽自小在汉地长大,却知祖地‘石国’,世代受尽‘突厥’欺压,族里最肥美的牛羊、最美丽的女子都要进献给‘突厥可汗’,稍有不从,便会招来灭族之祸,‘石国’弱小,不足以凭,百姓或跑、或躲、或任由压榨,无力反抗。然大唐幅员辽阔,拥兵百万,先帝太宗更是‘天可汉’,怎会坐视子民任人宰割?况以郎君之能,必定手到擒来。”
想不到!冯宝真得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的狄萱萱能够说出如此一番慷慨之言,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家国天下这些事,对冯宝来说并无意义,在大唐,他只想平安喜乐过一辈子,陪着谢岩共同打造出“卫岗乡”,他已经觉得自己不枉来一遭,再多事,实在没多少兴趣。但是,狄萱萱所言,多少令冯宝有所感触。 昔日与谢岩闲聊时,冯宝曾有听其说过,无论汉唐亦或明清,华夏一族对外征战,皆与皇权、世家大族利益有关,唯独与老百姓没什么关系,甚至连“为民”的借口都懒得用。可是,千年后,一个名叫“帝国主义”的怪胎,却非常擅长“以民众之利益”为借口发动战争,常常用什么“士兵失踪”、“民众遭遇不公平”等挑起战火,且屡试不爽。 甚至于冯宝依稀记得,自己当时还曾有开玩笑地说:“他日若领军戍边,我就放条狗去别国,然后率军寻找,顺道连别人家一块给抢咯。”
当时,谢岩亦有说道:“抢劫一下,当然可以,只是若想引起战事,得改为‘有人失踪’。”
尽管是些玩笑话,可冯宝记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真要想干什么大事,“以人为借口”,才是最合适的。 那么问题来了,眼下“泉州”遭遇劫难,上千军民惨遭杀戮,虽然不幸,但换个角度思考,那也是一种机遇,是一种“改变”的机遇! 在整个大唐,除谢岩之外,没有人比冯宝更加知道海洋的意义所在,“海上贸易”、“海外殖民”甚至于当“海盗”,那都是一本万利的事。 大唐不是财政吃紧吗?可以去抢啊! 大唐不是粮食不够吗?也可以去抢啊! 大唐的土地不是不够分配吗?同样可以去抢啊! 在那遥远的海外,有更加广阔富饶的土地,有更加充足丰沛的资源,只要愿意,一切都将在大唐战刀之下臣服。 而若想做到这些,仅需一条——海军! 唯有强大海军,才可以征服远方。 冯宝思绪万千,畅想未来,迷离眼神之中,仿佛看到了“南美洲”的玉米、土豆和烟草,又仿佛见到了辽阔的“非洲大草原”…… “真的应该去做吗?”
冯宝喃喃自语。 狄萱萱可不知道冯宝天马行空的思想,她误以为那一句问话,是在征询,故而应道:“萱儿不敢替郎君决定。”
冯宝听到这句话,方才回过神,想起二人之前的话题,于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时辰不早,姑娘还请回房安寝为好,此事容我再思虑一二。”
话说的这个份上,狄萱萱自然不能多说下去,当下起身告辞。 一夜无事。 冯宝一觉自然醒,睁眼已近“午时”,招呼刘长河进屋,让他去弄点热水来,却听其言道:“校尉,齐参军来了。”
“他来做什么?”
冯宝道:“先不管他,取些热水来。”
南方天气湿热,一晚下来,浑身黏糊糊的,不用热水擦拭一番,整个人都不舒服。所以冯宝懒得理会齐云生,天大事,也得先等着。 漱洗完毕,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冯宝这才来到客房里。 “下官拜见冯县男。”
齐云生一见冯宝进屋,急忙起身行礼道。 “参军无需多礼。”
冯宝坐下道:“此番前来,可有何事?”
“回县男话,刺史决意整军、抚民,特命下官前来告知。”
“此乃官员应尽之责,何需本官知晓。”
冯宝道:“齐参军有话不妨直说。”
“‘泉州’地寡民贫,官府入不敷出,故而需等待朝廷下拨钱粮,方可实施,然百姓遭难,抚民、安军刻不容缓,不得已,刺史只能命下官找寻商贾,以筹措钱粮。”
“此事与吾何干?”
冯宝大为不解地问道。 “是是,与县男自无干系。”
齐云生连忙解释道:“城里最大粮号乃‘洛氏’经营,下官听闻,洛家六郎与县男同行,想来情谊颇深,不知县男可否美言几句,以作相助?”
官府找商人借钱粮,这事本身并不奇怪,但是找到自己头上,那就有些怪异了,冯宝想了一下,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只得又问:“需借多少?如何偿还?”
“五万贯。”
齐云生紧张地报出了一个数。 “五万贯!”
冯宝简直不敢相信,反问道:“洛家这么有钱?”
“没有。”
“那……” “刺史之意,先借五千贯现钱,五千贯粮食,余下四万贯,三年内以粮食出借,本府以三年商船入港税费偿还。”
“如当初‘宁安寨’那般?”
冯宝皱起了眉头问道。 齐云生不答,却默默点了点头。 “何需如此?”
冯宝道:“税费乃官府根本,朝廷命脉之所在,岂容私人染指?吾以为,任何人皆不可触及分毫。”
“无奈啊!”
齐云生一脸愁容地道:“本想着剿灭‘宁安寨’收回此项权力,哪知……哪知如此啊!本地稳定进项极少,非如此不足以借,刺史无他法矣。”
冯宝很久以前就知道,大唐地方官府多数财政窘迫,历来出现灾害或者“民变”等特殊事端时,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当然,也有少数者,压榨百姓。 “泉州”这一次剧烈变故,责任可谓都在官府身上,朝廷是否愿意拿出钱粮,还是未知之数,即便愿意,那也是数月后,而此地现状却是等不起,不论军心、民心皆需安抚,日久变数更大,所以也就难怪将好不容易收回的权力,再次让出,毕竟在盛世大唐,强抢商贾之事,还是从没有过的。 冯宝仔细想想后,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够替官府开口,那倒不是钱的事,而是这份“收取税费”的权力太过烫手。 “宁安寨”当年是大唐建立之初留下的“遗留问题”,出了什么事还好推给高祖和太宗皇帝,如今可不同,地方官府如此行事,难保不会被人弹劾,任谁拿到这份权力,都不见得是件好事。 此地官府不直接找“洛家”商议,却找到冯宝头上,分明是看中其与谢岩关系密切,而谢岩又是当今皇帝宠臣,将来即使朝廷有非议,也不至于降罪地方。 想通了个中关节之后,冯宝自是不会应允,只是地方困境,也确实需要解决,那么,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冯宝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说道:“一万贯钱财,本官可以私人借出,以购买粮食和用以安民,但本官有一条件,还请齐参军知晓。”
“县男请言明,下官洗耳恭听。”
齐云生心中大喜,嘴里依然恭敬地道。 “‘宁安寨’,本官要以这一万贯,买下那里,如何?”
望着冯宝极其认真和严肃的表情,齐云生惊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冯宝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买下那里?能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