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水师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冯宝十分难得的披上甲胄,高坐于大帐正中,眼光平静地看着每一个将校进入帐内。 很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点卯”之真正目的。 时间,一直在无声流淌,从不停歇。 转眼,“卯时”过半。 冯宝依旧稳如泰山,面无表情,可又有谁知道,其心里是多么的不耐烦。在他看来,有这“闲工夫”等人,还不如睡觉了,更不用说大热天穿甲胄,简直能把人给“热昏过去”。可是想归想,表面文章还得作,唯有强耐住性子等下去了,哪怕感觉全身上下已然大汗淋漓。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靠,终于来了啊。”
冯宝暗自长长舒了一口气。 “‘水师郎将’钟汉,领‘登州水师’如期抵达,特此缴令。”
“‘郎将’孙如何,奉命率‘洞庭水师’前来。”
“两位将军辛苦了。”
冯宝说完,环顾一眼帐内众将官,缓缓从座位站了起来,且道出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本官身有不适,暂且回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蒙了,一时之间,均不知该当如何?冯宝才懒得管别人怎么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离开了“中军大帐”。 然,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却知道,属于自己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所谓“军制变革”,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即是“军丞制”。它的意义在于,既分离统军将领的权力,但同时又保护了其拥有的权力。 这话听起来有些绕口,但事实确实如此。 军队的忠诚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统军将领,这始终是任何一个皇帝的心病,甚至于在很多时候,皇帝会任命自己心中的“忠臣”出任一军统帅,而完全不考虑其军事能力,可这在战场上是极为致命的一点。不论是“明君”,亦或“昏君”,都无法做到能力与忠诚之间二者兼顾。直到谢岩提出“军丞制”。 大唐皇帝李治于“卫岗乡”里,曾和谢岩、李绩商讨过“军制”,回到宫里亦有仔细推敲,在与几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深入探讨之后,方才最后下了决心。 可有决心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做那就很讲究了。 任何涉及军队全方位的“变革”,都必须非常谨慎,稍有差池,极有可能会动摇军心,继而威胁到天下安宁。 应该说,当李治还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做的时候,冯宝上书“重建水师”,恰巧提供了这么一个机会。 在大唐军中,“水师”地位不高,影响有限,而冯宝提出,由谢岩推动并完善的“重建水师”一事,规模宏大,设想超前,但好处是,不用朝廷多花一分钱,而这一点极为重要,因为它可以堵住朝堂之上的所有反对声。因此,“水师都督府”出现了,冯宝自然而然的成为“水师都督”。 至于贺兰敏之担任“军丞”,除了提携之外,李治更多是考虑到他和冯宝的熟悉程度。 当冯宝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后,特地在“点卯”后离开,他要让所有将官明白,“军丞”并非以往的副职,而是拥有很大权力,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和自己这个大都督分庭抗礼。 然而,令冯宝意外的是,自己回到帐内,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两口,贺兰敏之与王福来竟然一齐走了进来。 相询之下得知,贺兰敏之比自己还要懒,直接把杜风推到“台前”,全权处理各级“军丞”任命事宜。且还美其名曰:“汝有房元昭操持,吾有杜风代劳,何其幸哉。”
“太不要脸了。”
冯宝心里腹诽着。 好在,有一件事,贺兰敏之并未忘记,即下令全军,休整两日后,校军! 当晚,冯宝在“中军大帐”内设宴接风“水师”各级将领,只因军中禁酒,难以尽兴罢了。 酒宴散去,冯宝回到帐内,先命人准备几桶温水,而后对刘长河道:“去把那个高破军给我叫来。”
夏日沐浴,简单而快捷,当冯宝穿好衣服,拿起一杯“冰镇酸梅汤”喝的时候,刘长河带着高破军走了进来。 “警官命汝押送物资,一路可好?”
冯宝直接问道。 “回大都督话,一路无事,唯数次遇上风雨尔。”
高破军恭声答道。 “甚好。”
冯宝应了一句。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一路行舟,远不止高破军嘴上说的那么平静。 海上无风三尺浪,更不用说遇上“风雨”。十余艘满载物资的船只,最后能够安然无损抵达“广州”,期间“押送人员”付出的艰辛,那是不可忽略的,尤其是在同时出发的“水师”倾覆了三艘“补给船”,造成些许人员损失的情况下,更显不易。 “汝有意从军乎?”
冯宝换了一个话题问。 高破军年纪不大,但经历甚多,其在“卫岗乡”的日子里,始终坚持与人为善,即使拥有很高的武力,遇上事的时候,也能够“论理”,而不是“论力”,令一直关注的谢岩颇有好感,加上其过往常年于海上讨生活,熟悉大海,所以,谢岩将“押运物资”重任交付给他。 高破军心知,“押送”一事不仅是任务,同时也是考验,而此刻,冯大都督的问话,实为“奖赏”。 从军,对于很多人而言,尤其是目不识丁的武人,可谓是唯一出路。若是没有去过“卫岗乡”,高破军一定会立刻应允下来。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因为高破军现在知道,世上还有一种出人头地的法子,那就是进学,可以不做官,但能够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大都督,某、某想进学。”
高破军抬眼看了一下冯宝,又迅速低下头道,很显然是底气不足的表现。 “进学?”
冯宝很意外地重复了一句,不过旋即反应过来,微笑言道:“此事与从军不相悖。据本都督所知,‘皇家学堂’亦有开设‘军事院’,所进学子皆为军官。”
冯宝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听在高破军耳中,犹如打开了一扇窗。以“军官”身份入学,日后意味着什么,怕是任何人都能够得出一个“前途无量”的答案。 “只是某非唐人,能行?”
高破军心怀忐忑地问道。 “忠诚、军功、学识,缺一不可。”
冯宝很是简单地说道,他并不想说的太仔细,因为每个人的路,都在自己脚下,理应是自己选择,而不由别人推动。 “高某誓死追随大都督,如有二心,天地不容!”
高破军以参拜大礼形式跪倒于地,表达出心中意思。 “错了,不是向我效忠,而是大唐。”
冯宝纠正一下后,接着道:“汝起来吧,从军一事,本都督自会安排,至于进学,还需汝尽全力而为。”
对于高破军,冯宝的确颇为欣赏,除了其武力惊人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的“海客”经历。 而根据房元昭转述,冯宝得知谢岩也认为高破军若是有心多学一些的话,将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水陆两栖型”军事将领。所以才会有先前的对话。 或许是因为有了台风,自当日下午起,狂风暴雨猛烈袭来。 来自北方的贺兰敏之等人,何曾见过如此风雨,一个个“躲在”营帐内,默默地感受着从未有过的体验。 “令——所有军官出帐,察看各营,务必保证物资与军卒安全,但凡出现人员伤亡,一律以‘怠军’治罪。”
随着冯宝一声令下,包括贺兰敏之在内的所有军官,全部走出营帐,开启巡查模式…… 冯宝最不放心的地方当然是“物资库房”,那里在大营外,虽有五百军卒驻守,但是因存有“煤油”,故而绝不能有任何差池,不亲自去看一下,只怕连觉也睡不着。 好在“库房”建在小坡上,并无太多积水,一切还算安稳。 尤其令冯宝满意的是,每个存放物资的房屋前,都有军卒。 用负责守卫的统兵都尉刘威的话来说就是——只要风雨损毁房屋,可立即修缮加固,以免更大损失。 对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心态,冯宝极是认同,不仅当场夸赞了刘威,且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暴风骤雨整整持续了两天时间,方才逐渐减弱。 在军官与军卒的共同努力下,人员仅有些许轻伤,且不足百人,物资基本无损,最大损失是停泊在海边临时码头的船只,共有五十艘战船被巨浪吞噬,另外有十五艘被大风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些损失,冯宝并不放在眼里,在他的心目,那些所谓“战船”,和“渔船”差不了多少,多些少些的,也就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