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到大唐,冯宝经历过的所有事当中,唯一留有遗憾的,就是“泉州动荡那一夜”。“宁安寨贼人”临了前的突然一击,可谓丧心病狂,胆大包天!也正是受到此举动的刺激,他这才有了“重建水师”的构想。甚至来到“广州”,亦有发现“宁安寨贼人”阴魂不散的踪影,应该说,“宁安寨”绝对是心头一根刺。 而贺临石笃定的神情,肯定的语气,充分表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断然不会此刻说起。 “贺老头,汝怎知那里?”
冯宝问道。 “老朽曾去过,他们亦有来过。”
贺临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蕴藏着极大的信息量。 “喔,是这样啊。”
冯宝先是应了一句,然后凝神看着贺临石,片刻后,道:“汝之孙儿,吾可护佑。”
贺临石人老成精,岂能听不出冯宝话里模棱两可的意思,所谓“护佑”,仅仅一个说法,能到什么程度,自然和自己提供的消息有关了。 “大都督想必知晓‘宁安寨’之过往,然不知道的是,自前隋覆亡,此地出海自讨活路之后,便有了一位‘寨主’,而此人姓‘杨’,自栩‘前隋皇族’。”
“那又如何?”
冯宝完全不在意地道:“前隋暴虐,耗尽民意,即便杨坚(隋文帝)复生,亦无力回天,勿论小小‘宁安寨’。”
贺临石微微点了点头,显然也很赞同冯宝的说法,但是随即又道:“二十年前,老朽流放此地,途经‘宁安寨’;二十年后,有人以‘宁安寨’之名义邀老朽出山,钱财、地位,一应俱全,甚至于孙儿亦可接来相聚,不知大都督以为此事当作何解?”
不等冯宝想清楚个中关节,贺临石跟着言道:“据老朽所知,数月内,流放‘广州’附近之犯官,已有数家人去楼空,其中一家乃老朽昔日同僚,亦有‘宁安寨’人登门拜访。”
“汝之意,他们被‘宁安寨’的人接走了?”
冯宝一脸疑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老朽想不出其他可能。”
冯宝默然不语,凝神沉思…… 从贺临石话中,冯宝大致想到,“宁安寨”在很多年以前,可能就有意识地结交“朝廷犯官”,甚至于有可能一直关注,直到去年趁着“泉州”遭遇台风灾害的机会,脱离大唐官府掌控。不管那帮人是逃到了海外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犯官”这个特殊群体,他们一直没有放弃,且小有成绩,吸引了一些人的加入,当然,这也跟地方官府监管不力有莫大关系。 不得不说,“宁安寨”那伙人还真是打得好主意。所谓“犯官”,除了部分真正的贪官污吏外,大多数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些人,能力不缺,见识也不凡,且对朝廷心怀不满,对于有异心者而言,绝对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冯宝在暗叹“宁安寨贼人”深谋远虑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眼光的确独特,只是,他们招揽众多“犯官”,所图为何呢? 谋反?冯宝认为不可能。大唐正如日中天,现在“举旗造反”,跟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 思之再三,冯宝觉得,在“泉州”时就已知他们意欲“海外建国”的打算,理应最合理。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日后翅膀硬了,有其它心思。 “贺老头,汝可知‘宁安寨’意欲何为?”
“老朽不知,不过,据老朽猜测,盘踞海外,劫掠沿海,应是不二选择。”
冯宝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说法。 接下来,二人很有默契的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直到饮尽最后一杯酒。 “酒终人散,贺老头,本都督该回去了。”
冯宝说着,站起身,又道:“汝之孙儿,吾会差人接至乡里,不求富贵,平安即可。”
“多谢大都督。”
贺临石起身施礼道。 “告辞。”
冯宝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道别,而后离开贺家小院。 贺家距离通往城里的大路约摸有一里远,中间有条小河流过。河面不宽,且河水清澈见底,时而可见有鱼游动。 “桥呢?”
负责开路的林大憨走到小河边,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他记得非常清楚,两个时辰前,这里还有一座小桥,可现在,居然没了。 还没等林大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冯宝乘坐的“敞篷马车”缓缓来到河边。 “桥给人拆了不成?”
冯宝嘴里嘟囔了一句,接着跳下马车,走到河边。 “校尉,情形不大对。”
方九警惕地扫视四周,同时言道:“原有木桥,乃人为损毁。”
冯宝看了一眼河岸边明显留有刀砍斧凿痕迹的木桩,不解地道:“一座小桥,毁之何用?”
“校尉,方兄弟所说不错,此地不宜久留。”
刘长河跟着道:“前后不过两个时辰,显然有人刻意为之。”
冯宝没有接话,而是环顾四周,虽说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是他总感觉有些不对。 没有风,没有鸟语,周围的一切,太安静了! “先回贺老头家。”
冯宝扔下一句话,立刻返回至马车边,不过他并没有上去,而是伸出手臂,同时对坐在马车上的狄萱萱道:“下来走走吧。”
狄萱萱不明所以,却依然去握住冯宝的手,欲借力而下。 冯宝本意是考虑到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所以让狄萱萱离开马车,避免人坐在车上,成为目标。 然就在此时,冯宝似乎听到一声什么响动,紧跟着便听到罗盛大喊一声:“小心弓箭手!”
几乎同一时刻,冯宝就见狄萱萱猛地扑向自己…… 太突然了! 冯宝甚至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便被狄萱萱整个人的力量压在身上,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失去平衡,直接向后仰天摔倒。当然,狄萱萱也毫无意外的跌落在冯宝身上。 这一跤,冯宝摔的是七荤八素、头晕眼花,不过他还依稀记得,狄萱萱似乎发出一声闷哼,而林大憨似有一声暴喝,至于喊出什么,没听清。 “校尉!狄姑娘——”那是刘长河的声音。 “我没事。”
冯宝先大喊一声,跟着问:“狄……”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一支白羽箭正明晃晃地插在趴于自己身上的狄萱萱背部。 瞬间,冯宝什么都明白了,狄萱萱刚刚那反常的“一扑”,定然是发现了危险后的举动,也正因如此,她用身体挡住了射向自己的一箭。 “校尉,快走!”
刘长河再次大声道,且弯腰去扶狄萱萱。 感觉到身上一轻,冯宝立刻从地上站起,顾不上探视狄萱萱伤势,而是先看了一下四周——只见,左首约五十步距离外,林大憨与数人正在激战,其不远处,有一人仰面倒地,身上插有一支黑色羽箭,冯宝知道,那是罗盛的箭支;而右侧三十步外,方九执横刀同样与多人交锋,且有三人被罗盛的“黑羽箭”给射杀于地面。 “校尉快走,某箭支不多了。”
冯宝闻言望去,见罗盛立于马车之上,执弓搭箭,四下张望,不用问也知道,那是在远程支援方九他们。 初步估算,不明来历的敌人至少近二十,而本方,能参与战斗的,满打满算不过四个人,这还得算上近战能力较弱的罗盛与刘长河,可谓实力悬殊至极。更不用说手无寸铁的冯宝和受伤的狄萱萱了。 犹豫不决是战场大忌,冯宝怎么说也带过兵打过仗,深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于是,冯宝二话不说,上前一步,背起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狄萱萱,同时下令道:“走!去贺老头家。”
应该说,冯宝的判断很准。当他背起狄萱萱往后跑的同时,左右两侧各有数条人影放弃围攻,全力追了上来。 罗盛当然不会坐视,左右各射两箭,阻挡敌人追击,而后跳下马车,甭管是不是射中敌人,箭囊反正已空,唯有拔刀拒敌。 “丫头,你怎么样了?倒是说句话呀。”
冯宝感觉狄萱萱气息若有若无,生怕其伤重昏迷,言语间顾不上时代差异,怎么方便怎么说了。 “郎……郎君……有点冷……”狄萱萱努力地说着。 “刘长河,身上‘医药包’带了没?”
冯宝扯着嗓子喊道。 “带着呢。”
负责断后的刘长河大声回应道。 “快递给我。”
刘长河闻言,迅速加快步伐,一边跑一边解下腰间的一个小包袱,待追上冯宝后,用力塞进其腰带里。 “你留下给我挡住,无论如何,坚持一炷香。”
冯宝使出吃奶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后,已再无力多说一句,他得把仅剩的力量,用来背负狄萱萱。 冯宝一直没有时间查看狄萱萱伤势,却凭其说一个“冷”字,猜测是失血过多引起。在没有办法输血的大唐,失血过多就意味着死亡,他必须得以最快速度跑进贺家,先包扎伤口要紧。至于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