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岩组织的酒宴刚刚开席,有亲兵入内在冯宝身旁小声禀报了一些事情…… 于是,冯宝借故离席,走出“百济皇宫大殿”。 大殿一侧是间小些偏殿,冯宝信步入内,却见那派往“熊津城”的司马参军陪同两个中年人站在殿内。 经过一番简单寒暄和介绍之后,冯宝得知,那两个人,一人是“熊津城守备”弥渡心腹幕僚崔明,另一人则是“百济北方大军统帅”弥植的族弟兼随军侍卫长弥从。 他们带来了一封弥渡亲笔书信,并交予冯宝手中。 在大唐十年了,冯宝依然不大能看的明白那些文绉绉的古文,可当着外人面又不方便找别人看,只能勉为其难自己阅读。 幸好内容不多,连蒙带猜也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 内容很简单——弥氏家族无意与“百济”共存亡,愿归附大唐,只是又怕落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所以希望唐军尽快攻伐“熊津城”,败于战场,容易对天下人交待。 冯宝对此首先表示欢迎,然而却表示自己做不了主,无论如何,真正的大总管是谢岩,只有他才有权力做出决定。 考虑到谢岩正在宴客,冯宝只能提出,让崔明、弥从二人休息一晚,待明日由大总管谢岩定夺。 一晚耽误不了什么事,崔、弥二人自无不允之理,欣然接受冯宝安排,在唐军驻地里歇息。 把他们打发走以后,冯宝并没有回到大殿之中继续酒宴,而是在偏殿里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半晌过后,冯宝开口道:“长河,你先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警官,再让人请贺老过来,顺便把刘大山也给我叫来。”
早些时候,冯宝已经得到消息,说那个“射雕手”黑齿泽死了。 可这件事情,冯宝打心眼儿里不是那么太相信,只是一来无法证明黑齿家族说谎,二来,刘大山和吴成都见过黑齿泽遗体、询问过黑齿家族府内下人,也算是尽职尽力。所以,冯宝只能表面上接受,但依然让刘大山在私下里查个究竟。 至于贺临石那就更奇怪了,有事不主动找过来,反而让人递话,说:“面见大都督,有要事商谈。”
冯宝本来打算过两天去找贺临石,既然此刻离开宴席,又没有打算回去,就想着干脆趁此时机把这些事儿都给办了吧。 刘大山来的很快,却并没有带来什么新消息,根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射雕手”黑齿泽,的的确确因伤势而亡。 冯宝尽管不大相信,但考虑到这个时代感冒都能死人的现实,他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个结果,让刘大山不要再去刻意探究。 他们刚刚说完话,殿外传来一阵颇为剧烈的咳嗽声,很快,贺临石在刘长河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贺老,几日不见,怎身体如此之差?”
冯宝见贺临石步履蹒跚,似乎行走很是困难,急忙迎上前去。 “咳咳咳咳”贺临石喘了两口气,道:“老朽命不久矣,恐难以回到关中,有一些话,不得不与大都督详谈。”
“贺老言重了。”
冯宝亲自伸手扶过贺临石,至一旁锦墩坐下,同时道:“快去给贺老沏茶。”
“不——不必那么麻烦。”
贺临石紧紧抓住冯宝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后,道:“老朽有话,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贺老请直言。”
“此事不可入旁人耳。”
贺临石缓缓道。 “退下。”
冯宝毫不犹豫地示意刘大山等众亲兵离开。 “大都督平灭‘百济’,功勋盖世,他日覆灭‘新罗’,攻伐‘辽东’,当可名垂青史,可喜可贺。”
“贺老,功勋乃全军将士所有,况首功当属行军大总管,无关某家。”
“嘿嘿”贺临石笑了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眼见刘大山他们全部退出之后,方才继续道:“两位大总管乃同窗挚友,何分彼此?”
“此话怎讲?”
冯宝知道,贺临石曾经提醒过自己一些事情,今天特意来说,必定有缘故。 “大都督啊,莫非汝从未想过乎?”
“自是想过。”
冯宝道:“本官此战过后,当面圣辞官。”
“万万不可。”
贺临石突然间神色激动地道:“都督辞官,陷上于不义,易招至朝臣弹劾,断不可行也。”
冯宝虽然是性情中人,时有做事冲动之举,但他的见识毕竟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稍微开动一下脑筋,即明白了贺临石的意思。 说穿了很简单,他和谢岩这一次立下的功劳太大了!原本只是威逼“百济”,结果却灭其国,而且按照谢岩的设想,北上攻伐“高句丽”,顺带着把“新罗”也给灭了,等于一战平三国,此等大功,足以媲美“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功劳大小倒是次要,关键是立下大功的人——谢岩与冯宝关系太近了! 即使提出辞官,那也是非常不妥当的举动,有“挟功”之嫌。 贺临石上一次就提醒过冯宝,当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但今天…… 冯宝看了看满脸病态的贺临石,颇为有些感动,因为他是真心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种事,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有时候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贺老以为,当如何?”
冯宝斟酌片刻,出言请教。 “帝王之术,在制衡。大都督睿智,定能知晓。”
贺临石未明说,但那个意思与上一次的提醒如出一辙。 “对手?”
冯宝盯着贺临石问。 “正是,唯如此,方可立于不败。”
贺临石话说得很简单,语气却非常坚定。 “怎可如此?”
冯宝斩钉截铁地道:“警官未曾负吾,吾亦不负也!”
“嘿嘿,大都督又怎知,谢侯不相负?”
贺临石浑浊的老眼之中,闪过一丝狡黠,而其软弱无力的话语,却如同惊雷般在冯宝心中炸开。 “贺老,还请慎言。”
冯宝明显面带不悦,语气间也有些不善。 贺临石恍若未觉,继续道:“老朽听闻,谢侯十月大婚,然此事……” “大婚?贺老头,你还没老糊涂吧?他谢警官早有正室,何来大婚之说?”
“凡贵乡中人,无有不知者。”
贺临石此言,如石破天惊,差点没让冯宝当场晕倒。 “你、你说都是真的?”
冯宝怒声发问。 “若有虚言,万死不辞!”
“刘大山——”冯宝尽力高呼:“你给我滚进来。”
“砰!”
地一声,偏殿大门被人推开,刘大山、刘长河等亲兵迅速进入,显然他们听到冯宝大声呼叫,以为发生什么事情。 “刘大山,我来问你,警官是不是即将大婚?”
“啊——这个……”打死他刘大山也想不到,家主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说啊!”
冯宝大声怒道。 “扑通”,刘大山双膝跪地,面带难色地道:“此事,陛下有过‘封口令’,谢校尉亦有言在先,当由其亲自直说,老汉……老汉实……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啊。”
“如此说来,此事为真?”
冯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 刘大山不敢回答,可沉默本身它也是答案。 “谢氏夫人今何在?”
冯宝问出他最关心的事。 “谢夫人她……她……”刘大山实在是不敢说,他都不敢想象,自家家主知道事情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你要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冯宝暴怒,上前至刘长河身上抽取佩刀。 “校尉息怒,校尉息怒!”
刘长河死死按住佩刀,跟着也跪下道:“大山叔他不能说啊。”
“什么?合着你小子也知道?”
冯宝更加震怒,抬头看向其他亲兵,大声问:“你们呢?全都知道?”
“扑通、扑通……”一众亲兵全体跪下,虽然一个个都不说话,但那个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好、好好好……”冯宝长长吸了一口气,跟着抬起脚,狠狠将面前刘长河踹倒在地,紧跟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同时丢下一句话:“你们不说,我自己去问,谁要是敢拦着,我立刻杀了他。”
“校尉……”刘长河从地上爬起来,呼喊着追出去,其余亲兵同样如此。 只有刘大山,从地上站起来后,走到贺临石面前,语气严厉地质问:“姓贺的,我家校尉待汝极厚,汝缘何挑破此事?留给大总管去说不好吗?”
“汝不懂、不懂……”贺临石说着话,伸出颤微微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口中道:“吃药的时候到了。”
“贺老头,若因此致使两家交恶,某家第一个宰了你。”
刘大山发狠地道。 “不用那么麻烦。”
贺临石缓缓将药倒进口中,然后看着刘大山道:“老朽罔顾陛下令,有挑唆两位朝臣之嫌,百死难赎,自当以命相抵。刘大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汝真心以对大都督,请明……明日……再说老朽……之……之死!”
“贺、贺老……贺老头!”
刘大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贺临石喝的并不是治病药物,而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