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帝李治,终究还是没有在召见谢岩和冯宝的时候,给“新设一乡”之事明确说法。 不过,皇帝隐约的态度,起码是不反对,换而言之,或许只差一个契机。 事实上,大唐朝廷内部,对于冯宝奏疏本身,反对者也并不是很多。 而且,文官集团的两位代表人物,杜正伦和上官仪之间,意见也不大一致。 上官仪从维护儒家地位出发,历来反对“皇家学堂”的“不务正业”,以及学堂时不时弄出一些“奇淫巧技”,误导世人,更有提高匠人、庇护商贾之嫌。故对于“卫岗乡”从无好感。 杜正伦则有所不同。自其主持修建“千里水泥大道”始,亲见多座“水泥作坊”兴起,不仅给当地带来极大好处,同时又通过“商税”形式向朝廷缴纳巨额钱财,应该说,于国于民皆有利也!这是事实,做不得伪。 故杜正伦一方面认为谢岩、冯宝搞的那一套不符合“圣贤微言大义”,但又不得不承认,非常实用,且难以指责。 不光是杜正伦,很多比较务实的官员,皆不反对,更有少许激进者,甚至认为,当推而广之。 然而,在皇帝没有征询前,谁也不会没事找事的主动提及。 转眼,时进五月。 李治缓缓从龙榻上坐起来。 “陛下——”王伏胜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李治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而后深吸一口气,缓慢站了起来。 “嗯——果真松快许多。”
李治抬眼看了看寝宫大门方向,又道:“观远方,亦清爽甚多矣。”
“奴婢恭祝陛下龙体安康!”
王伏胜急忙行大礼恭贺。 “恭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岁!万万岁!”
寝宫内,所有宫人一起下跪行大礼道。 “都起来吧。”
李治微笑而道,显得心情大好,向前走上两步道:“皇后何在?”
“娘娘在偏殿阅看奏疏。”
王伏胜连忙道。 李治不再多说,迈步缓缓前行。 王伏胜不敢怠慢,一面紧紧跟随,一面挥手示意其他宫人跟上。 出寝宫,往西行百余步,至偏殿。 “拜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偏殿前守卫禁军齐齐行礼道。 “陛下?”
偏殿之内,武皇后隐约听到声音,似有不信,刚准备让王福来去看个究竟,却见有小宦官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禀报:“陛下、陛下亲临。”
“陛下驾到——”一个尖细声音,凭空响起。 武皇后当即起身,快步向大殿正门前迎去。 “陛下!”
当武皇后看到皇帝独自缓步走来时,一边加快步伐,至近前行礼道:“妾身恭祝陛下圣安。”
“哈哈”李治轻笑两声,伸手扶起武皇后,道:“朕有恙,辛苦皇后了。”
“替陛下分忧,乃妾身荣幸。”
“朕今日精神上佳,意欲宫内行走,邀皇后同游。”
“陛下有旨,妾身无不允之理。”
武皇后跟着道:“陛下初愈,不可劳累,妾身以为,宣陈太医侍奉左右为好。”
“无妨。”
李治道:“朕自觉无碍。”
说完,转身往回走。 武皇后可不敢违逆,迈步跟上,不过却给了王福来一个眼色。 王福来心领神会,急忙安排宫人去宣召陈太医,以防有不测之事发生。 五月的“洛阳”,并不炎热,帝后缓缓走在草长莺飞的花园之内,笑语连连…… “陛下,妾身有些乏累,可否亭中小憩?”
李治看了一眼不远处凉亭,又看了一眼武皇后,微笑道:“朕尚不觉,皇后无需多虑。”
武皇后情知自己的小心思被皇帝看出,浑作未觉,继续道:“妾身累矣,休憩片刻,再陪陛下嘛。”
大约李治很久没有看到武皇后的小女人作态,怜惜之情骤起,道:“依皇后所言。”
说着,直向凉亭而去。 其实李治心知肚明,武皇后哪里是什么“乏累”,分明是担心自己病体初愈,故意为之。此等善意,着实暖心。 “卧榻久矣,今复下地而行,孰不易也。”
李治坐下很有感触地道。 “陛下身系万民,龙体安康乃首要。”
武皇后道:“若非冯、谢二卿适时进献,恐难以快速痊愈。”
“皇后之言甚是。”
李治颔首言道:“谢卿之吃食,冯卿弟子之针灸,二者结合,竟有如此妙用,委实有些不可思议。”
“妾身有问过陈太医,其曰:陛下乃风热阻塞经脉,益用‘泻’法,冯侯所呈实是良方;而谢侯进献食方,有去热、化淤之效,故可用之。”
“然也,朕亦有问及,同矣!”
“冯卿颇有不凡,得佳弟而教之,眼光超乎寻常,此番,有赖于其弟子也。”
“得英才而教化,古来圣贤莫不如此!”
李治道:“明氏子入冯卿门下,也是造化。冯宝其人,才学不弱,领军征战、操舟出海,皆无往不利,亦可称‘能臣’。”
武皇后很意外皇帝对于冯宝的评论,在她记忆中,还是头一次明确夸赞。 既然皇帝有了“欣赏”意思,武皇后觉得,有些话、有些事,可以说了。 “陛下有所不知,冯侯雇请施工队在其租下土地上日夜赶工,且与‘卫岗乡’大不相同。”
“哦,有何不同?”
李治顿时来了兴趣。 “据闻,‘精英学堂’附近地面,全部用什么‘沥青’,即‘炼油作坊’剩余残渣;其自有‘宝庄’,一应房屋全部推倒,听闻,要建一个唤作‘戏院’的大屋。”
“何为戏院?”
李治似乎记得奏疏里有提及,只是想象不出来。 “妾身不知。”
武皇后接着道:“‘谷州’亦有上书,奏请陛下恩准实施‘新商税’,起因乃其境内,正建有两座‘水泥作坊’,如不施‘新商税’,地方将无所得。”
关于“水泥作坊”的事,李治知道,如果作坊所在地不施行“新商税”,那么,作坊将挂在“卫岗乡”名下,在属地缴税,如此一来,作坊实际需要多付出钱财来往运费以及其他花销,若地方施行“新商税”,则少了这部分开支。 当初建“千里大道”时,各地作坊皆在“卫岗乡”缴纳税费,后来地方官员发现,若地方施“新商税”,则可以找作坊收这笔钱,由于作坊所产水泥根本供不应求,每家都在设法扩大,所以,实际留存地方的钱财只会越来越多,因此,“千里大道”还未完工前,凡有“水泥作坊”的州府,都奏请施行“新商税”。 然而,李治有一个地方很纳闷,即其他地方的“水泥作坊”只有一座,且支付了高昂专利费,“谷州”可不是一个富裕之地,哪里来的巨额钱财呢? 这个问题,刚一问出,武皇后莞尔笑道:“陛下莫不忘了冯卿租下之地大半在‘谷州’?妾身以为,‘谷州’已有意放手。”
“呵呵,冯卿倒是好算计,区区两座作坊换得一乡之地。”
“陛下有意设‘新乡’?”
武皇后貌似有些惊讶。 “皇后以为不妥?”
李治不答反问。 “妾身不敢妄议。”
“无妨。”
李治道:“兼听则明也。”
“陛下,区区一乡之地,无碍国本,况‘卫岗乡’珠玉在前,有可鉴者!况冯、谢二侯,实为至交,纵使有些嫌隙,不过私人恩怨尔,断不至影响政事也。”
应该说,武皇后最后这一句话,那是说到了李治心坎里了。 李治从来没有怀疑过冯宝是否能够独掌一乡,其真正担心的地方在于一点,即谢岩,或者说“卫岗乡”,能否全力支持“新乡”。 要知道,“卫岗乡”里的太多事情,都超乎了众人认知,以至于很多时候,李治放眼朝堂,都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胜任“新安黜置使”。 冯宝有才不假,但在李治眼里,终归少了历练,少了独当一面的经历。 原本,在谢、冯二人交好之际,李治是没有什么顾虑的,可偏偏冯宝是在两人交恶以后上的奏疏。 这才致使李治很难下定决心,没有独领“卫岗乡”的谢岩支持,冯宝光凭自己,很难独自“新建一乡”。 那可不是光有钱的事,得有人才行。 可武皇后刚刚那番话却在猛然间提醒了李治——谢岩与冯宝两个人,哪怕因为某些原因开始有了嫌隙,但是他们似乎有某种共识,彼此之间的“断交”,似乎不波及旁人。 尽管一切只是猜测,可李治从上一次召见二人过程中能够看出,他们虽然相互不言语,然仅对人不对事。也就是说,对于真正事务而言,仍能秉持公心。 那么,李治会下决心吗? 答案是否定的,作为一个帝王,那也不能够随心所欲,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还是得征询一下旁人意见,尤其是谢岩和冯宝之间,到底是个怎样状态,李治还不能完全拿得准,需要多方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