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入夜时分,花萼相辉楼已挑上了宫灯,因紧挨着安兴坊和胜业坊,此刻楼上的宴会灯火已然照亮了楼外的民宅。 入得殿内,只见元成帝高坐在上,因皇后身孕,今日的宴会布置便交于了此刻坐于元成帝右下首,虽已诞有岐王,却仍旧明艳不可方物的郑淑妃。 此刻李绥坐于杨延与杨彻之间,与众人一同欣赏着西域的歌舞,在达甫鼓热情的鼓点间,西域的舞姬身穿火红的舞衣,发间以美羽珠翠点缀,腰肢灵巧的跳着回旋舞,引得宴上阵阵掌声。 就在此刻,殿外传来一个高扬的宣呼声。 “太尉到——” 宴上顿时安静下来,众人连忙起身,就连座上正在接朝臣敬酒的元成帝都放下酒盏,整理了衣物,规正的跪坐在席上等待。 “叩见太尉——” 伴随众人行礼之声,身着紫檀大科圆领襕袍的杨崇渊自外跨门而入,乌发美髯,斜眉入鬓,虽已人过中年,但因着身量高大威武,又有常年征战沙场的经历,行走之间,比之旁人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刻他深邃而低沉的眸光掠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小心翼翼地元成帝身上,化为唇边朗笑,不过伸出双手轻抬。 “诸公请起。”
说着话,杨崇渊早已大步走至圣驾前,伸手欲行下礼来。 “陛下——” “太尉快请起——” 几乎是刚弯了几分背脊,上座的元成帝便已出声制止。 “快请太尉入座。”
听到皇帝的催促,杨崇渊面色不动,转而便朝皇帝下首的空座走去,上面的元成帝却是出声道:“太尉劳苦功高,当与朕同席。”
一旁的郑淑妃自然听出其中之意,看不出喜怒地朝身旁人抬颌示意,这才有内侍领悟地上前去恭请。 奈何在众人讶异地目光下,杨崇渊却是严肃地拱手拒绝道:“陛下君恩似海,臣却不敢逾矩。”
眼看杨崇渊再三推脱,元成帝才只得作罢,扫向座下的李绥,举杯转笑道:“昨日皇后得喜,今日又是永宁郡主生辰,着实是喜上加喜,今日我们君臣趁此同乐,无需拘束。”
说罢元成帝将酒盏拾起转向杨崇渊,遥遥相邀道:“太尉,请——” 杨崇渊见此,才拾杯回敬,与众人一同举杯共饮。 一盏过后,宴席再次热闹起来,许是因歌舞助兴,又或是美酒相伴,看着宴上的舞姬,众人皆顾自出神。 “今日去玉清观,舅母可还好。”
耳畔传来男子轻而低的声音,似问非问,李绥转而看过去,正对上杨延那双温柔却又掩饰不住尴尬的眸子。 自昨日争辩过后,杨延便再未来寻过她,她自然也没有再去兰皋院,便是今日打了几个照面,二人也是不咸不淡,未恼却也没有从前那般谈笑。 李绥知道,方才那短短的一句话,已是杨延降下脸面来,与她认输了。 几乎每一次,她与他争吵后,彼此都会冷漠相对,直至最后以杨延的没话找话而结束。 可前一世,他们的夫妻之情,却在那时常的冷漠对峙中被耗的干干净净,而在最后一次争吵中,直至死,他也没有向她多说过一句话。 “很好。”
少女的话轻轻柔柔落在耳边,杨延看着那侧颜,终是拾起酒盏道:“今日你生辰,你我也当饮上一杯,祝你——” “我也同阿兄敬你一杯。”
杨延话未说完,便见一旁的杨彻横插进来,举着酒盏挤眉弄眼的笑道:“十六可不小了,就祝你早日觅得佳婿,琴瑟和鸣。”
李绥闻言瞪了杨彻一眼,只见杨彻自顾自与她碰了杯,笑着将酒饮了下去,又将目光落在歌舞之上,而一旁的杨延略顿了顿,也将酒一饮而尽,却是暗自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酒罢,耳边突然想起敲锣打鼓的声音,李绥闻声看过去,才知宴中不知何时已换上了百戏。 吞刀吐火的艺人引得宫中女子阵阵惊呼,将气氛推至顶峰,就在此时,宴上变换活人的幻术才算是将众人的目光都拉了过去。 在不绝于耳的掌声中,只见那柜中再次被打开,众人都好奇地探头看去,恍然听得“叮——”地一声,一道细微地光亮自柜中飞出,直直射向首座的杨崇渊,跪坐于席的杨崇渊眸中阴沉闪过微芒,几乎是同时轻一侧首,便见一根银针自其鬓边惊险划过,断下几根发丝,深深定在背后的漆柱之上。 “抓刺客——” 殿中当即发出大郎杨晋的暴喝,惊得众人瞬间回过神,逃窜的逃窜,护驾的护驾,因杨晋自小随杨崇渊出征在外,朝夕相处下,自然对其父杨崇渊无比敬爱,此刻见刺客皆朝着杨崇渊而去,局势越发危急,便毫不犹豫地护在杨崇渊身前,与刺客赤手空拳地缠斗起来。 在众人慌乱逃窜之时,一人自柜中携剑而出,方才还在演百戏的艺人也皆换了面色,自那柜里取出刀剑,蜂拥一般朝着杨崇渊逼近。 自开国太祖立下规定,除帝王以外,任何人入玄武门必得下马褪剑,此刻面对刺客的凌厉之势,就连武艺极高的杨晋赤手空拳起来也难免显出几分吃力来。 “就在这儿别动。”
眼看着杨崇渊父子渐落下风,杨彻利落地起身前去护卫,李绥却突然被身侧的杨延护在身后,将其转移至漆柱后由善武的玉奴守着,这才撩袍上前加入了这场厮杀之中。 相比于玉奴和念奴的小心紧张,还有旁人无助地逃窜,李绥显得平静很多。 只见那一群刺客虽不过十数人,却是身手极好,杨崇渊父子四人,便是再加之参宴的府中将领也不免有些为人掣肘。 而就在宴会上的人刚四散逃至殿门处,如潮一般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只见身穿胄甲的叛军呈包围之势,与殿内的刺客内外接应,此刻也与殿外的守卫拼杀开来。 逃至门口的人多半是朝中文臣和家眷们,此刻看到这一幕,皆被吓得魂飞魄散,只得瘫软在那儿,陷入进退两难之地。